蜜加糖（34）

章秋白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凌晨三点躺下，五点就醒了，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两个小时。

章继那小子倒是睡得安稳，鼾声如雷。

当时这孩子抱着枕头委委屈屈地跑来他房间，说想和他一起睡。

这事儿要是搁以前，他绝对连人带枕头一起轰出去。他可受不了和一个大男人睡同一间屋子。

可看到侄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通红，明显哭过了。他没扛住，一下子就心软了。

章继再大他也是自己侄子，在他面前还是个孩子。刚一回国就要面对老太太病重的打击，他承受不住很正常。

孩子受了伤，想寻求长辈安慰，这也能够理解。谁还没个脆弱的时候呢！

章秋白把人放进屋。他让侄子睡床，自己去睡沙发。

结果就是深受其害，找罪受。

夜越来越深，意识却越来越清明，全无睡意。

他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

老母亲病重，侄子回国，饶州歌剧院的项目，以及顾千俞……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一座座大山横在心里，压力与日俱增，倾轧而来，肩都快被压垮了。

白日里尚能藏在人堆里偷几分人气，勉强支撑。可一旦入了夜，意志力变薄弱，他便觉得身体被掏空，疲惫不堪。

入秋后，天亮得越来越晚了。早晨五点，天还没有大亮，整座城市一片安详。

章秋白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换了身衣服，开车出了门。

肚子大唱空城计，他原本是想找家早餐店吃点东西。

车子百无聊赖地在空旷的大街上疾驰，最后竟不知不觉开到了枝白路。

方向盘有自己的想法，将他带到了这里。

枝白路一带有早市，这个点早已聚集了很多人。一路开过去，好多家早餐店在营业，烟熏火燎的。

干瘪的肠胃捕捉到食物的馨香，越发闹腾得厉害。

他找到空车位停车，随便迈进一家店，吃了点东西。

枝白路开到底，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到头就是王家馄饨铺。这个点顾千俞肯定还在睡觉，他过去也见不到她。

可脚不听使唤，踩下油门就冲了出去。

枝白路任何一家早餐店都不及王家馄饨铺，店门口的电瓶车和私家车停得杂乱无章，顾客络绎不绝。店里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井然有序。

才五点多钟，王家人一天的战役就打响了。

王家人是真疼顾千俞这个外甥女，每天早上不管店里忙成什么样儿，他们都不喊她起来帮忙，让她睡到自然醒，然后轻轻松松去上班。

男人安静地坐在车里，透过风挡远远望着这栋三层小楼。

二楼的主卧，窗帘紧闭，室内一丝光都泄不出来。

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紧紧挨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里轻摇慢晃。

章秋白一眼就看到了那条茶歇裙，高饱和度的蜜桃粉，颜色鲜亮明艳，刺激着他的瞳孔。

那晚顾千俞来他家还镯子，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腰间系一条同色丝带，丝带尾端镶嵌珍珠，她走一步，珍珠就晃一下，牵扯他的心脏。

那一晚上，那两颗珍珠就在他眼前晃啊晃啊……晃啊晃啊……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店里进进出出的人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深究起来，章秋白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嘛。他明知见不到顾千俞，可他还是来了。或许他只是来感受一下人气的。

他想身陷人间烟火，静看人世百态。

——

章继睡到八点才醒。

他洗漱完下楼，发现餐桌上摆好了早餐。

而章秋白则靠在沙发上用手机回复邮件。

他穿一件深灰色衬衫，极简的清疏感，从内而外透出森冷的锐气。

客厅充沛的阳光直直打在他身上，孤傲挺直的鼻梁骨犹如利刃出鞘，划起一道优美弧线，眉如墨画，瞳仁漆黑，眼底一片寂然的深邃，天生一副好相貌。

以章继的审美，这绝对是极品。

就连他这个侄子都忍不住惊叹小叔优越的皮囊。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女孩，他未来的小婶婶福气不浅呐！

就是不知道小叔什么时候才能给他找个小婶婶。这么多年下来，他愣是没见到小叔身边有什么走得近的女孩。大学时倒是谈过一个，他也见过，可惜后面没了后续。

这些年家里人一直催，就是没见他有动静。早两年他还愿意相个亲，见见人。可这两年是直接摆烂了，长辈安排的相亲，他连脸都不露。

要不是小叔早年谈过恋爱，章继都要忍不住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奈何章少爷实在是怕他小叔，不然他身边那么多漂亮姑娘，高低得给小叔介绍一两个。

“杵在哪儿干嘛？”沙发里的人面容沉寂，音色冷淡，“赶紧吃早餐，吃完去医院。”

“哦。”章继赶走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思绪，默默拉开椅子坐下。

早餐有好几样，包子豆浆油条，外加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包装朴素无华，近乎简陋。不是出自大连锁，而是来自某家街边小店。

章家人饮食一向讲究，章秋白对吃的尤其挑剔。章继很意外他小叔居然会买路边摊的早餐。

留子们在海外饱受摧残，路边摊的早餐对章少爷来说也是美味珍馐，他根本不挑。

他捏住勺子舀了一只馄饨，一入口，他便皱起了眉头。

肉馅寡淡无味，面皮还带着点乌突突的惨白。

他扔掉勺子，一脸嫌弃，“这么难吃！”

闻言，沙发上的男人不禁抬了抬眸。

接触到章秋白的视线，章继忙说：“这馄饨难吃死了，根本没有千千家的味道，她家的馄饨全市第一。小叔你还没吃过她家的馄饨吧？有机会一定要去尝尝，好吃苦了。我在悉尼的时候，千千给我煮过馄饨，不过没她舅舅煮的好吃。她舅舅的手艺才叫好……”

男人手一顿，挑出重点，“她给你煮过馄饨？”

章继：“是啊，千千煮的馄饨好吃是好吃，就是差点味道。”

章秋白一脸冷漠，音色肃寒，“别吃了，现在去医院。”

章继：“……”

——

章秋白上午不去公司，亲自将侄子送去惠仁医院。

章继昨晚得知奶奶病重，伤心难过了一夜。即使这样，当他看到老太太枯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他还是招架不住，瞬间红了眼眶。

不止瘦，皮肤蜡黄干瘪，病态十足。整个人完全没了精气神，形如朽木。化疗掉光了头发，戴一顶渔夫帽，遮住脑门，两眼空洞无神。

“奶奶，我回来了！”

章继猛地扑到老太太病床前，一把握住老人干瘦的手，手背骨感嶙峋，根本摸不到几两肉，甚至还会硌手。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癌症晚期的病人会这么瘦，瘦得都脱了像，完全不复往日容貌。

老太太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爱美，喜欢打扮自己，又懂得保养，漂亮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得了这么个病，被病魔折腾得不成人样。

章继光想想都觉得受不了。他实在不敢想象老人家照镜子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见到大孙子，章老太太满脸笑容，慈爱地摸了摸章继的脑袋，慢吞吞道：“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对不起奶奶，我回来得太晚了，是我混蛋，我应该早点回来的……”章继的眼泪汹涌而至，犹如脱线的珍珠，簌簌掉落。

他伸手去抹却发现越抹越多，越抹越多，一张脸都花了。

“傻孩子，哭什么呀！”老太太怜爱地看着他，“奶奶这不是好好的嘛！我能吃能睡，好着呢！”

“奶奶这么瘦，一点都不好！”

“别哭阿继，奶奶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知足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看开点孩子。”

“怎么就知足了呢？我没结婚，我小叔你还没结婚，您还得看着我们结婚呀！”

提到小儿子，老太太掀眼瞥了瞥坐在一旁的某人，语气冷涔涔的，“你小叔我就不指望了。奶奶等着喝你的喜酒，你和千俞早点结婚才好。”

章秋白：“……”

章继神色一滞，看上去多少有些不自然。

他讪讪然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千俞的意见。”

老太太认真看着孙子，轻声细语道：“放心，我去替你问问千俞，要是她同意了，你们就结婚。”

章继“啊”了一声，脸色着急，“奶奶，是不是太急了啊？”

老太太：“急点好啊！奶奶就怕看不到你俩结婚。看到你成家，我这把老骨头就死而无憾了。”

老人家的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那道英挺的身影，不紧不慢道：“我看也不用订婚了，直接结婚好了。虽说千俞家世是差了点。不过咱们章家也不指着你来联姻，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挺好的。这事儿我跟你爸妈商量过了，他们也都同意了。”

章继：“……”

章少爷一脸懵，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他赶紧安抚住老太太，“奶奶，结婚是大事，我得先和千俞商量商量。我有心娶，人家不见得要嫁我。”

“什么意思啊？”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眼里闪光四起，“千俞不想嫁你？”

章继着急忙慌解释：“千俞今年才24，结婚对她来说太早了，她肯定还没这个计划，得从长计议是不是？”

“好了阿继！”老太太摆摆手，打断孙子的话，“过两天叫千俞回老宅吃饭，我问问她。”

章继：“……”

章秋白突然觉得他不该坐在这里，他插.不上话不说，他也没立场。

他默默退出了病房，一个人走去阳台。

高楼之上，风声呼啸，空气湿冷，秋寒扑面而来。

他摸出烟盒，点燃一根，烟雾一蓬蓬散开，像极了肺腔里解不开的愁绪。

他含住滤嘴吸了一口，又苦又涩。

烟雾迷人眼，他几乎睁不开。

可怜我章总都快碎了！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蜜加糖（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