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加糖（41）

“小叔和侄子，你要哪个？”

老太太的嗓音轻柔暗哑，混在湿冷的寒风里，携裹来一阵一阵的鸣啰音，一开始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却犹如一记闷棍哐当一下敲在顾千俞的脑门上。

她错愕了数秒，一时间没接上对方的思路。

纤长浓密的睫毛好似两只振翅起舞的黑蝴蝶，扑闪不停。频率过快，使得女孩的表情显得有些焦急。

她的目光锁住老人家干瘦苍白的面庞，不假思索追问一句：“奶奶，您说什么？”

“没听懂？”章老太太牵动嘴角微笑，语气和蔼，“那我换个说法，小叔和侄子，你喜欢哪个？”

顾千俞：“……”

顾千俞人麻了，双眼瞪得如铜铃，当场凌乱。

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突然问她这种问题啊？

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问她喜不喜欢章继，她还能理解。毕竟明面上她还是章少爷的女朋友。为了孙子，老人家不放心她，多问一句，倒也无可厚非。

问题是老太太为什么会提到章秋白？

在外界看来，她和章秋白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啊！

你要问她这对叔侄她喜欢谁？

事实上，她一个都不喜欢。

五指不自觉收力，顾千俞攥紧自己的手机，后盖的温热穿透塑料手机壳快速在指尖蔓延开，竟没让她感受到一点真实感。

她的手很小，也很白，被四周的灯光衬得像是一块水头极好的冰种翡翠，泛着细腻透润的光泽。

她松了松右手，改为左手握手机。

“奶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顾千俞的笑容多少有些牵强。

章老太太仍旧笑着，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减，安静从容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她无疑是美丽的，清纯的长相，气质又娴静，家长老师最喜欢的乖乖女，让男人天然产生保护欲。

难怪自己的儿子对她念念不完，非他不可。换成她，她也惦记。

老太太抓起顾千俞的左手，往她手腕上静悄悄划了一圈，沉缓出声：“你手上原来那支镯子是秋白送的吧？”

顾千俞：“……”

她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人家。

“囡囡，我人是老了，可眼睛亮着呢！”

顾千俞瞬间失语，呆愣在原地。

“这镯子是秋白两年前在悉尼的一场拍卖会上拍下的，我七十岁生日，他本来计划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琼琼那孩子藏不住事儿，老早就给我发了镯子的照片。我一看水头这么好，还是难得一遇的黄翡一口糖，喜欢得不得了。我高高兴兴等着收礼物。结果真到了我生日那天，我收到的却是另一支帝王紫镯子。”

说到这里，老太太朝顾千俞伸出自己的左手，撸起羽绒服的袖口，露出里面的镯子，“你看，就是我手上这支。”

满色帝王紫，种水极好，细腻冰透，保守估计也得大几百万，行走的一套房。

比那支黄翡一口糖还稀缺昂贵。

镯子亮了相，老人家又把袖子拉上了。

“这事儿我也没太在意，以为是秋白换了镯子拍。直到那天你上老宅吃饭，看到你手上戴了那支一口糖，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听到这里，顾千俞还算镇定。她找人鉴定过这镯子，知道它的来历。

她不出声，静待后续。

老太太继续说：“秋白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话很少，从不与人交心。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撬不开他的嘴。不过这件事他没瞒我，他是真的喜欢你。”

“您说他喜欢我？”顾千俞眼神惊诧，好像被雷劈了。

“不然呢？”老太太耐心替她分析：“孩子，这支镯子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谁会随随便便把两百多万的镯子送出去。”

顾千俞：“……”

是啊，谁会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220万！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章秋白为什么会送她这么贵的镯子。她设想过诸多原因，就是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

或许她想到了，可她不敢相信。

宁愿相信他是钱多了没处花，毕竟章家可是青陵首富，首富最不缺钱。

章秋白喜欢她？

等等，这镯子是两年前他在悉尼送给她的。当时，她们顶多算是炮.友，压根儿没交心，比彼时的情况一无所知。

所以说在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上她了？

他对她一见钟情？

不是吧，开什么玩笑！

思绪飞速旋转，分秒之间被捋平了。

原来章秋白让她和章继分手，并不是棒打鸳鸯，而是他喜欢她。他受不了她继续当章继的女朋友。

也就是说那天他出手了。

如此看来，傍晚他在车里说的那堆莫名其妙的话也就解释得通了。

目睹女孩震惊错愕的神情，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囡囡，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秋白的心思吗？你也不像是感情迟钝的人啊！”

老太太的话让顾千俞不由自地主陷入了沉思。

她扪心自问，章秋白的心思她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她每次跟着章继叫他小叔，他都眉头紧皱，表情冷淡。

他问：“你和阿继打算结婚吗？”

他说：“既然没结婚，叫小叔是不是太早了？”

他说：“不要叫我小叔，我不是你小叔！”

他说：“你男朋友知道你手上戴着我送的镯子吗？”

他说：“以后都别喊我小叔，我不当你小叔。”

……

明明不顺路，却一次又一次送她回家。

她流感在医院输液，他工作那么忙，照样第一时间跑来陪她。

他们曾在床上亲密无间，一次次拥抱，一次次亲吻，一次次十指紧扣。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带着矢志不渝的深情，那样炙热，又那样疼惜，就像是看待自己的爱人。

……

有很多很多细节，顾千俞通通忽视了。

纵然感觉不对劲儿，她也没往深处想。

或许她是不敢想，她从不认为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看上自己。

顾千俞在夜风中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紧接着她又听到老太太的话，“囡囡，秋白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要想清楚你到底喜欢谁。”

她再次回望老太太，一脸迷茫，“您这话什么意思？”

章老太太笑容亲切，一针见血道：“在你的眼中我看不出你有多喜欢阿继，阿继对你也没有多少爱意。反倒是秋白，你看他的眼神并不清白。”

她喃喃自语：“不清白？”

什么叫看章秋白的眼神不清白？

“傻孩子，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你或许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知，可你的眼神早早就暴露了你。”

章老太太喘了会儿气，语速放得很慢很慢，“我老太婆活了一大把年纪，看得太多了。你瞒不过我的。秋白是我儿子，阿继是我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选谁我都不反对。前提是你得看清自己的心，问问自己，到底喜欢谁。”

——

章继买了三瓶矿泉水回来，一人一瓶。

顾千俞茫然无措地接过水，握在手心里，都顾不上和章继道谢。

章少爷瞧着她的反应，面露不解，“千千，你怎么了？”

她冲章继笑了笑，“我没事。”

他又向老太太求证。

章老太太拍拍他手背，“她没事，不用担心。”

老太太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三人打道回府。

高高兴兴出门，满腹心事回去。

章秋白是第一个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儿的人。

她眉头紧锁，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惶恐，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又担忧，表情几经变化。

他把侄子拽到一旁轻声询问：“她怎么了？”

章继朝他摊摊手，“我不知道啊！”

章秋白：“……”

“你俩陪奶奶出去散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章继摇摇头，“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

章秋白：“……”

要你何用！

一问三不知。

章继不知道，老母亲肯定知道。

他赶紧去问老母亲。

章老太太剜儿子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么担心做什么？我还能揍千俞不成？”

章秋白：“……”

章秋白很无语，“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老太太：“放宽心，我只是让小姑娘看清自己的内心。”

——

和章家人道别后，顾千俞开车回家。

红色小车慢慢驶离明川公馆，将那一排排白色别墅群甩在身后。

她满脑子都是老太太说的那些话。

这事儿对她冲击力太大，她一时间都接受不了。

她接受了章秋白喜欢自己的事实。却没法接受自己喜欢章秋白的事实。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动心，和章秋白不过是成年男女的意乱情迷罢了。

心里想着事儿，车都没开好，不知不觉就超速了。过路口时，差点闯了红灯。好在反应及时，她猛踩刹车，让车停了下来。

过了这个路口，她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在状态，开车容易出事。她果断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

昏黄路灯筛下一道道斑斓阴影，路两侧的梧桐树高大挺拔，空荡光.裸的枝桠瑟缩飘摇。

车子熄了火，顾千俞解开安全带。她车窗外探去两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觉得这一带很熟悉。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蓝色路牌，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来过这里。

那晚她第一次去章家老宅吃饭。结束后，章秋白送她回家。他临时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到了这里。

就是在这条路，在茂盛的梧桐树下，章秋白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装死，将一切都搬上了台面。

最后不再克制地吻了她。

那会儿还是夏天，梧桐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的，整条马路浓阴遍布，静谧安详。

这些细枝末节，她居然可以记得这么清楚。

就像是两年前在悉尼，明明只是一段露水情缘，她却可以完整回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以为是自己记忆力惊人，事实上是因为回忆里的另一位主角是章秋白。

她记住了有关他的一切。这怎么不算是喜欢呢？

她这么聪明的人，领悟力很强，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这条路僻静，车流稀疏，时间在悄无声息沉寂。

顾千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车窗玻璃被人敲响，沉闷突兀的砰砰声，让她心头一震。

猛地扭头，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章秋白一身白，站在车外，神色焦急。

手指微颤，她本能摇下车窗，男人清润的嗓音飞速灌进车里，如雷贯耳——

“你刚差点闯了红灯，知不知道？”

章总：感谢老母亲上大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