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灵均的回忆至此。

一个通体莹白虚幻的小孩从一旁无人幽深的长廊里探头探闹的蹦跳着，是时不时四下张望，像是身边有什么卖小孩的坏人在跟着他。

他的模样稚嫩，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离倒在地上木门不远处时停了下来，眨眨乌亮的眼睛，扒着门框，小心翼翼的瞧了里面三个“人模人样”的哥哥姐姐。

方才，他飘的太快都没看清他们的模样，但好像他们都不怕自己哎……比那个臭道士胆子大点。

接着，姜至发间的簪子倏地飞了出去，挑起小孩的屁股横冲直撞就往里丢，小孩双手抓住剑柄，悬空的双脚欢快的荡着，半个身子向后倾倒。

小孩“哇”地惊叹了一声，也不怕。

“好玩，好玩，飞高高。”

也就在此时，半刹陡然变小，小孩没了支撑，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一声，也没喊疼，就是惯性使然滚到了姜至面前。

站起身拍拍屁股，抬头就要大骂，“小爷我……”抬头见到姜至的一瞬，就跟见了爹似的，剩下半句脏话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口。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却被裴景淮手疾眼快的一把拽回，深看它一眼，挑眉对上姜至勾魂夺魄似笑非笑的杏眸道，“大人，这是在考验我？”

姜至勾勾唇，别有深意的凝着裴景淮，哼笑了声，双手交叠，托住下颚道，“凡人有阴阳眼不是什么稀罕事，认识地府勾魂阎判也可以解释为野史志怪典籍看得多，但这个小精怪是剑灵。”

末尾几字，姜至特意加深了语调，一字一句道。半刹剑和走马灯一般都算是她的本命，不同于三千界中的仙佛鬼魔，他们是后天通过法力、灵力、阵法幻变形成自己的本命。

走马灯是她在归墟界诞生那一日便跟在身边，而半刹剑，好像是后面……莫名其妙的出现，不过她用得还挺顺手的。

就是这个剑灵有点闹腾，一般姜至是不会放它出来的。

裴景淮松开半刹剑灵，瞬间他的周身就爆发出一股骇人窒息的灵力波动。

屋外随风发出沙沙慢音的古树顷刻间飘飞起，梁顶古老的砖石叮铃作响，蓄水的大缸震动碎裂，墙面开始撕裂，掉落黄沙尘土。

唯有两人所处的圆桌、火烛，以及铺好的床褥免遭遇难。

剑灵双腿不断发抖，愣是不敢动弹，心道：完了。

剑灵下意识扶额，偷瞄一眼裴景淮一脸天真无辜的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人解开假面，他旋了旋指骨间的银戒，黑幽的桃花眼一弯，笑道，“大人，可还满意。”

姜至盯着火烛下他的脸看了他一会儿，并未多言。

裴景淮到底还是收敛了灵力，没直接将这里夷为平地。

黑幽的墙角，灵均摸了摸后脑，像是没怎么清醒，双目失焦，喃喃自语道，“奇怪了，我怎么会梦到殿下？”

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脸，幽幽往铺好的蒲团边靠，一躺，再度昏睡过去。

姜至心里除了略微震惊，就再无其他了，或许是因为在归墟界中她见过太多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场面，只要没惹到她头上，管他是谁，都无关紧要。

不过，灵均方才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还有那位苗疆圣子的存在。

姜至神色稍动，却没有起身，“原来你就是殿下。”

裴景淮打了响指，刹那间，破败的庭院停止骚动，一切归于平静。

“好久不见，左使大人。”

大人二字她听过无数人唤过，无一例外皆是恐惧与讨好，虽然十殿阎罗也会这般叫她，但也只是在一些严肃的公开场合，私下也多数唤她小字江阴。

但就是没有一人能将这两字咬出缱绻的味道，偏生那人又生了一副好面。

姜至道，“殿下，既要我们前往京城，为何要扮作茶铺租客隐藏身份，是信不过属下吗？”

裴景淮老老实实坦白，“潼关内有人跟踪，你应该知晓。”

姜至顿了顿道，“嗯，五皇子的人。”

裴景淮又道，“这里是灵均的祖宅。”

姜至感知周遭尘封的往事，眸光渐深，睨了一眼躺在蒲扇上的灵均，顿了顿，“所以殿下避开皇室中人，是为了灵均？”

说完，她觉得自己有些犯傻。

不对啊，一个傅琰还不至于让他隐藏身份吧？依他的能力，不爽直接就将那人挫骨扬灰了。

裴景淮抬抬眼皮，咬牙切齿道，“不是。”

这话刚说完不久，停在檐上的乌鸦忽而惊起。

马蹄声，在死寂一般的崆峒山下，如余音绕梁，愈发清晰。

应该是不到十五人的行队。

裴景淮黑靴伤倒穷奇金身4狰狞着反着月华，与她同坐一桌，在月下投出一道宽肩窄腰的影子来。他伸手到姜至背后一揽，随意点了点足尖，便将她带到屋檐上。

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视野也开阔了起来。

姜至向前走了几步，寻了一处飞檐，双腿在空中晃荡，时不时踢到悬着的风铃，一点也不害怕被来人发现似的。

因为，方才她捏了个小术法，将这间屋子罩住，完全消失在凡人的视线中，就连里面的声音也不会被听见。

裴景淮抖袖，不紧不慢地缀在身后，从她背后冒出一句超前的话来，“褚卫昨夜奉旨班师回朝。”

隔着一段距离姜至倒是没瞧仔细，只觉着，为首的那位气宇轩昂。

目光一转，不远处的崆峒山上，她看到一个“人”，多瞟了几眼，发现那人没有腿，脸色苍白。

姜至皱了皱眉，真是无语，怎么一只两只抖都爱往她身边凑，旋即，露出一个比鬼更为阴森可怕的笑，伸手，朝那鬼的方向盈虚一握。

阿飘，便倏地一下瞬闪到她面前。

姜至别过脸，看了一眼端坐在她身边的裴景淮朝阿飘凶神恶煞的道了一句，“换个样子，太丑了。”

不是姜至攻击鬼，而是阿飘这张脸实在是假白过头了，碍于身边还有一尊大佛，还是照顾一点吧，毕竟短时间内，她还回不去冥界。

裴景淮笑得邪肆，一双冰冷的手覆上姜至的眼眸。

再抬眸时，少年抚了抚耳骨上的银色蝶饰，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望向那只鬼，“你想不想重新做人。”

他的话，姜至听不见。

阿飘的脸在光影重叠间逐渐变得可怖，空洞的脸框中渗出几滴血珠，声音如癫似狂，带着某种执念。

“想……想……”

裴景淮散漫扬眉，脸上带着诡艳的笑，周身踱着月色的光华，继续蛊惑道，“可惜你肉身已毁，做不成人了。”

“那……怎么办……”作为一只阿飘，它办法思考，只保留着前世一些残存的记忆，兀自痛苦的发出嘶吼声。

少年发带飞扬，轻巧打量了一番院落中正在寻路的人马，闪过一丝冷淡的杀意，“你是如何死的？”

“被鬼庙的……吸了精魄……”阿飘像是迷失在浩瀚星河中，只顾得回答眼前之人的问题。

少年长睫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兴趣，“此处不正好有人。”

当它看到少年的眼眸时，半晌，眼光倏的一亮，像是寻到了方向，双眼眶中耷拉着的眼珠子，一瞬间鲜活起来，“找……找……人壳”

“嗯”少年嘴角的笑慢慢凝结，放下遮住姜至的手，无声道，“去吧。”

阿飘跌跌撞撞地降下高度，脑袋斜歪着，嘴角勾着一抹偏执的狂喜。

姜至疑惑地睁眼，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巧的是，两人侧目的同时，四目相对。

姜至心道：好端端的捂我眼作甚？

思绪被打乱，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的声，慌张、惊恐、不知所措。

只见，那只被她捉来的阿飘，此时，正对着为首那人显出了鬼身。

为首那人左手执缰绳，右手拔出置在马鞍上的剑，挡在那只阿飘的面前，随着阿飘越近，马匹就往后退几步。

阿飘露出痴迷疯狂的神色，不断地发出桀桀鬼声，径直穿过那人手中执着的剑，简直像活脱脱中了邪。

人中邪无非是鬼魅耍的小把戏，不足为奇。但是鬼中邪，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其余几人见此情景声音安静了下来，俱是面面相觑，不知作甚。

月光终于透过细碎的树影尽数打在为首那人的脸上，是褚卫。

姜至挑了挑眉，“你做了什么？”

圣子手段她在苗疆时并未见过，何况纵使是冥界阴司之首黑白无常，也无法轻易做到操控鬼的意志。

更何况方才她并未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故而一时间无法断言，此事究竟这是不是裴景淮做的。

裴景淮凝着她的眼，没有丝毫迟疑，张口就道，“方才我想给大人一个惊喜。”

“殿下。”姜至一字一句，拖长语调。

裴景淮支着下颚，漫出个无辜的笑，道，“怎么了，大人？”

姜至说着就要往下救人，“别再叫我大人了。”

一道鲜红的光影在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残留的空气中散开，慢慢聚集在他身边。

裴景淮嗤笑了声，本明媚天真的脸上再度染上幽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鬼庙许愿人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