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0日

结束了最后的拍摄工作，林枣阳终于登上了回山城的飞机。

点开手机，网络上沸沸扬扬全是关于新型肺炎的消息。他平时鲜少关注社会新闻，但这一次……

林枣阳不由得多了几分重视。

回家前和爸妈通了个电话，他们甚至也叮嘱他，人多的时候记得带好口罩。

林枣阳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即便不喜欢戴口罩时闷闭气塞的感觉，但这一次返程，念及网络上的新闻以及爸妈的叮嘱，他还是有意识地全程戴好。

因为是私人行程，返乡休假，爸妈会来机场接，公司便没有安排助理。

林枣阳倒是不介意。

被人围观惯了，他反倒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准时登上了飞机。林枣阳顺着票找到自己在角落的那个座位。他放好行李，安坐了下来。

身后似乎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转头去看，两个年轻女生正神情激动地看着他，在给他拍照。

视线交汇，女生们好似林中野鹿被猎人所惊动，“嗖”地一下把手机放了下来。

周围的旅客也注意到了她们的动静，都不由自主顺着她们的视线往林枣阳那边看。许是见他戴着口罩，头上扣一顶鸭舌帽，整个人被遮住了大半张脸，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来，便草草过去了。

其中一个女生低下头查看着手里的照片，仍心有余悸。

她们只是简简单单两个返乡过年的打工人。刚上飞机搁了行李，旁边的朋友便戳了戳她，小声同她说，最前面坐着一个大帅哥。

她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直觉朋友是对的。从背后看过去，那人肩宽腿长，模特身材，穿着看起来好像平平无奇，但搭在他身上，总觉得和别人不同。

朋友有男友了，就催着她这个寡王去要联系方式，还越讲越激动。她正犹豫着，打算先拍个照片仔细看看再说，没想到对方直接转过了头。

她直接被吓到。

那双眼睛，确实是好看的。

她诚实地想。

他转头的那一瞬，帽檐的阴影让他的眼处于半明半昧之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就是那样一个模糊的眼神，她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几乎是本能地放下了手机。

空间里又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

第一眼看过去时，林枣阳还以为那又是私生。

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碰巧认识他的人。

他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

从一一年入行当练习生到现在也有□□年了，虽然不至于人尽皆知，但也得到了数百万人的关注，能被人认出来也算他没白工作这么些年。

既然对方及时收了手机，没影响到其他人，便算了。

林枣阳戴上耳机，扣好帽子，闭目养神。

当后背靠在椅背上的那一刻，林枣阳恍然发现，之前为了备考一直长时间保持的紧绷状态，忽然消失了不少。

可能是一个阶段结束了。

结束了统考和成年礼舞台，后续，除了公司那几档固定节目和偶尔的商演，就是全力备战校考*和高考。

他回想起出发前的那段谈话。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高考不比艺考，文化课是你的薄弱环节。可能我觉得你的成绩足够了，但我还不清楚你自己的想法。包括你粉丝对你的期望，你也不能完全不考虑。”

“再加上之后还得准备几个学校的校考，哪怕后边没有额外的活动，也是蛮折磨人的。”

“还有这些固定节目，拍不拍也是个问题。”经纪人张帆这样说道，侧眼看了他一下。

林枣阳摩挲着指骨思索。

见他没反应，张帆继续道：“我们就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是有选择性地暂停一些活动、偶尔露个脸呢，还是彻底闭关，等高考结束了再出来。”

“当然了，公司肯定率先尊重你自己的想法。”

林枣阳表情依旧不变，还是一言不发。

她接着道：“每一条道肯定都有自己的好坏。我只能尽量跟你把两个选择的利弊说清楚。”

“现实一点来说，在现在热度还不错的情况下，消失太久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几位师兄师姐可以做到半年不怎么出现，一回来就热搜登顶，是因为他们有绝对的粉丝基础。别说十八线了，很多叫得上名字的艺人都不敢干这种事。”

“但是，如果两头都顾，一方面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去年程子杭高考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再者，万一考试结果不理想……你也能想象得到。”

程子杭，林枣阳的三位队友之一，也是他们这个团的队长，去年刚参加完艺考。当时准备考试的时候，他一直坚持着没有停掉任何工作，直到高考前的那一个月才彻底闭关备考。当然，他最终也不负众望，如愿以偿考上了三大艺术院校之一。

作为亲眼见证他熬过来的人，林枣阳知道他那段时间过得有多不容易。

短短三四个月，程子杭一个还在长个子的人，直接瘦得脱相了。

林枣阳手顿了顿，将视线移回到张帆脸上：“你们怎么定的？”

张帆一愣：“我们？”

“来找我之前，老板们应该是讨论出了一个结果的吧？所以——结果是什么？”林枣阳道，顺便坐直了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插进口袋。

“啊……这个呀……”对上林枣阳怡然自若的脸，张帆越发尴尬。

林枣阳注视着你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专注，看起来真诚无比。

可实际上呢？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枣阳看着她，等她继续说话。

忽地，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塑封包装有些硌手。

他拿出来一看。

糖？

哦，似乎是前几天退酒店时顺手在前台那儿拿的。可能因为是没见过的样式吧，自然而然就收着了。

他三两下剥开，将糖果丢进嘴里，然后撕开残余的封口，展平褶皱。整个过程熟练无比，像做过无数次一样，不仅手速快得惊人，甚至全程不曾低头——没过几秒，一张完整无缺的包装纸便安然躺在了他的手心之上。

“大家当然是相信你的……你要是兼顾，肯定做的来，就是会累点儿……”

这就是希望他坚持的意思了。

张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

她其实不太想接这个任务。

林枣阳向来聪明，她只要稍微带一点儿的引导意味，他都会很快察觉，然后“啪”地一下给你戳破，直接了当地讲出来。

虽然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但这种毫不拐弯抹角的作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

她这样讲，的确是有点赌的成分在。

她调过来带他们几个也有一两年了，对他们也有了基本的了解。她总觉得，林枣阳其实是心里有股子劲儿的人。

——是韧劲，也是狠劲。

她当时见到他们几个的时候，第一眼感受就是，绝对会火。接着，就冒出来另一个问题：林枣阳，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其他几个孩子，要么是极有天赋、才华横溢；要么是长相极为出众、惊为天人，放在圈子里都得数一数二的那种；要么就是性格极好、家境殷实，丰厚的物质所培养出来的自信大方和高教养无人能比。在这样一群人里，林枣阳总是显得平平无奇——看不出缺点，却也没什么亮点。

不过后来，林枣阳用实际行动解答了她的疑问。

有程子杭珠玉在前以身作则，他们都对他实现能这件事有很大的信心——可能这个“他们”，也不止是她和公司里的几位老总，或许也包括林枣阳本人。

以上种种，都让她感觉，林枣阳是会拼一把的人。

只是，她认为并不代表现实如此，她得看林枣阳的态度。

林枣阳摆弄着包装纸，还是没有回答。

张帆看他都掰开手机壳，把糖纸塞进去了，却对她的话始终没有反应，以为他在犹豫，还下不了决定。

“你可以多花点时间考虑。”她说，又给他说明答复的期限。

“就这样吧。”林枣阳拿起桌上的水杯起身。

“啊？”张帆不解。

“按照你们决定的来。公司那两档固定的节目我会继续参加，在不影响上课的前提下，该去的商演我也会去。偶尔缺我一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去年程子杭闭关的时候我们也做过来了。”

“如果……”他顿了顿，思考了两秒，又接着说道，“如果后期有活动我没办法参加，或者决定闭关的话，我会多发一点日常保持互动量。能巩固住现在的成绩就OK。”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点着手机上的时间对张帆说，“我要赶飞机了，先走一步，拜拜。”他拉开门便往外走。

“那你家长那边——”张帆在后边追着问。

“他们说听我的。”

他挥挥手，头也不回一个，最后一个转弯，消失在了张帆的视线里。

张帆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还没恍回神来。

其实，张帆多虑了。

早在一年之前，林枣阳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去年，当程子杭拼尽全力兼顾着学习和工作，每天的生活里只剩下这两件事时，他也有在观察，同样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答案立刻在心低浮现：他要做。

这么些年都坚持过来了，这一次也没什么不行的。

面前的屏幕上正播放着看过无数次的安全演示，他几乎能背下。

林枣阳移开视线。

未来，有校考、文化课补习、高考、周年演唱会……无论哪一件，单拧出来都让人压力倍增。

林枣阳难得地叹了口气。

算了，别多想了。春节，至少还算是一个足够长的假期，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几天——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懒觉了。

林枣阳调整好安全带，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放空发呆。

太阳已经落下，狭小的舷窗之外，能看见机场玻璃内亮起的灯光，还有赶路的人提着行李在小跑，画面倒是有趣。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机拍了一张。

黑夜是保护的颜色，夕阳过后的寂静倒让人觉得安宁。

林枣阳自我劝慰，心情逐渐放松。

每当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些被埋在身后记忆和念头冒出来……

乘务人员来提醒大家关掉手机。林枣阳回神，摘掉耳机，退出录像，简单处理了一下消息，刚准备长按关机，却忽然一顿——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会话框。

在置顶的群聊和联系人里，有一个人，从没有发过动态，也鲜少和他聊天，自加入好友以来，就这样一直悄无声息地待在置顶框里，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

即便是最近的联系，除了一月二号他生日那天给他说的一句生日快乐，也就只有在跨年夜的时候，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准确点说，是二零二零年第一天的零点整——还是他主动发过去的——得追溯到二十天之前了。

那一天，他掐着表等秒针走完最后一格，在时针转到十二点时，他捧着手机给对方发过去了一句话。

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为了不被其他消息打扰，他一直没退出界面，就这样在光秃秃的聊天室里盯着自己的绿底黑字去等那个人的消息。

本就寥寥无几的消息记录被他翻来覆去读了三四遍，过了半晌，对话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手机却因为其他人的讯息而一直振动。

他皱了皱眉，有些心烦意乱，只好点了退出去关掉振动。

他眼见着那条窄小的对话条框被一个个飞速上移的聊天框给淹没，停在页面底部，在一众杂乱的头像和红点中干净得有些突兀。

也许是黑夜作祟，情绪被无限放大。明明是新的一年，林枣阳却感受不到任何应有的喜悦和兴奋。他没再专门等对方的回复，只是在回信息的间隙偶尔看一眼。

等全部的消息回复完，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特殊日子炸出了许多鲜少联系的人，各种时间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一帧一帧地映现在脑海里。待他照例清理完一波通讯录，再看时间，又是一个钟头过去了。

然而，他最想联系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提前睡了吧，他想。

当天早上还有课要补，他必须得去睡觉了。他停顿了会儿，犹豫片刻，还是关掉手机熄了灯躺下。

不知怎的，平常疲惫时沾床就睡的人，这一次竟然辗转近天亮。直到一大早被工作人员叫醒，他才迷迷糊糊看见她那条消息。

时间是早上六点二十，总共就四个字，哪怕加上标点符号也只有五个。

——【新年快乐。】

他看着这条讯息，想了很久。

他原本计划好了的，等她一回消息，他就会说，“我看到新闻里报道了，汉城那儿那个肺炎的事情好像很严重，你和常阿姨要注意安全。”接着，再问一问她每天在学校干嘛，放假又打算做些什么。

也许，她也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好奇，那他一定会告诉她，“虽然学习很累、考试很难，但是生活很好……”

……

是因为天亮了吗？

他觉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林枣阳沉默着望向窗外。

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向上方的行李架。

回忆中，他想到些了什么，心情陡然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