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场梦一样。”唐堂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夜里风轻，雨声轻，他说话的声音也轻。

不用去思考明天会不会有客人找他去当导游，不用去想明天如果要出门应该要为别人制定什么样的路线，也不用担忧妈妈和奶奶今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

唐堂只是离开了原来的生活三天，像独自一个人的旅游，像短暂的一场梦游，是短暂的逃离。

不用忧愁钱怎么才会来，不用担忧要怎么照顾家里人，也不用打扫屋子和思考每一顿的饭菜，他什么都没有去想，这样就可以以为现在的生活能一直继续下去。

一直看美丽的风景，一直吃可口的菜肴，一直能看到林森。

但是赛程显然过半，其实留下来的时间没有很多了。

而这些对于唐堂来说像梦的种种，于林森而言只是触手可及的平常。

无论是这座岛、还是胜利，还是五十万，林森和唐堂本来就是生活、经历大不同的人

林森看着唐堂，半晌，也放低了声音：“确实。”

唐堂笑了笑，偏过脸，台灯的光缓缓掠过他侧面：“我想我会一直记得这几天。”

唐堂从这光影中也瞥见林森的脸。

林森越长大，面相越褪去童年时稚嫩的包子质感，眉眼轮廓都逐渐变锋利，色冷神凌，俊朗得有侵略性。

可唐堂看着林森，依然还是觉得林森还是那个小林森。

可能是因为林森刚才说话的语气太轻柔，也或许是现在的灯光朦胧了他的眼角眉梢，唐堂好像一直觉得林森是细腻，沉稳，共情能力强又宽容的。

他不凶，他一直都挺善良的。

林森心神一动，慢慢撑起身，衣物和凳椅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他看向唐堂的方向，然后有点儿迟钝地感受到放在裤兜的手机正在震动。

林森没管。

可冬夜的空气里响起震动的声音。

唐堂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然后对林森说：“你的手机好像响了。”

林森抿了抿唇，不明显地、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手机侧面停留两秒：“我接个电话。”

是林青临。

“嗨，小林，晚上好啊，猜猜我是谁。”林青临稳重但活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林青临并没有换一个电话号码打给林森，他也并没有故意掐尖压低嗓音。

“林青临。”林森走出门外，在走廊上看唐堂半边隐没在暗夜里的背影。

唐堂也扭头正在看着他，微微地向他笑笑。

林森只是看着他，抿着唇，半晌，也笑了笑。

“喂？小林？嗨？你还在吗？”林青临说话听不到答复。

“嗯。”林森终于应了一声，“爸爸，你干什么呢？”

林青临低沉爽朗的笑声从电话那边传来：“听说我儿子表现得很好，我来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林森问。

林青临笑了一声：“看看我儿子从家里翻墙跑出去之后还安不安全啊。”

“都过了两天了。”林森说。

“是啊，两天了，我这不象征性地也得生生气吗？”

“现在不生气了吗？”林森看见唐堂在玩手机。

“不气了，我生气，你又不在乎，省得气着我自己。”林青临道。

林森笑了笑。

林青临不认真的假装生气着：“你还笑。”

林森说：“不要生气了。”

林青临装模作样：“好吧。”

“那问问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吧，”林青临说，“我和你妈妈都在等着你回家呢。”

“不用礼物。”林森说。

林青临和许秀和从来不会要求林森什么，做得好也好，不好也好，林森开心就好。

而当林森做得好的时候，林青临和许秀和总会给林森奖励。

林青临所说的礼物就是这个。

林森说不用，他并没有就这样直接打算不给了，他和孩子他妈商量商量，还是要给林森一些该有的奖赏。

“在岛上过得好吗？”林青临又问，“洗漱、睡觉什么的还方便吗？”

“没有问题。”林森一一回答父亲的话。

两父子聊了没有多久。

末了，林青临也没有提起褚立峰的事，而林森也没有向林青临提起唐堂的事。

但其实，林青临还挺想听林森提提唐堂。

“下雨了，多穿点儿衣服。保重身体，希望我儿子回来还是这家里最帅的宝贝。”林青临按下好奇，给儿子空间。

“好，谢谢爸爸。”林森平常听林青临这些关心也听了千八百遍，这一时刻也忽然有些想家了，“替我向妈妈问好。”

“好的宝贝，爸爸妈妈爱你。”林青临说。

“我也爱你们。”林森熟悉地接道。

“拜拜，早点休息。”林青临说完先挂了电话。

林森收了手机之后，在房间外面稍微站了站，看这唐堂，还没多久，又对上唐堂的视线。

屋外已经没有下雨，下过雨的气味却很浓，空气里带着丰厚的潮湿的植物的味道，沉得让人发懵。

“是家里来的电话。”林森重新回屋，走到唐堂旁边。

“你和家里人的关系很好呢。”唐堂有些感慨。

林森点点头，他知道林青临和许秀和是很好的父母。

“我要关灯了，开灯惹虫子。”林森熄了台灯，将椅子拖到唐堂旁边。

房间里最后的光也没了，唐堂感觉到林森的呼吸、林森的动静都近了，一颗心莫名其妙也悬起来，变得更加在意。

“明天要去做什么？”林森问。

“都可以。”唐堂回答，“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明天再告诉你。”林森回答完又问，“你会陪我吗？”

“可以啊。”唐堂笑着说。

“你和家里人的关系好吗？”林森的声音低沉清晰，在夜晚的空气里一字一句地传入唐堂耳朵。

屋外远处的路灯还亮着，远远地照过来，朦朦胧胧，再被雾遮几分，恍若晨曦将亮未亮的清辉。

声音逐字逐句地传递，太近，太清晰，在这空寂的房间里存在感太分明，唐堂总觉得耳朵有点儿痒，心里起一层毛毛的不安宁，动作都不敢太大，把一声重一些的呼吸就把林森吹走了。

“什么？”唐堂慢腾腾地跟着林森的问题走。

“你爸妈对你好吗？”林森问，静夜里似乎以声音贴近唐堂。

“好啊。”唐堂笑了笑。

“你已经需要扛起养育家人的责任了吗？”林森夜间视力也好，用眼光描摹对方。

唐堂一愣，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只是避开重点地说：“我希望我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那伴侣呢？”林森又问。

“还没有啊，”唐堂眨了眨眼，回答。

“你有想过要找什么样的伴侣吗？”林森问得很慢，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然而实际上是犹犹豫豫、处心积虑。

林森鲜少有那么犹豫的时候。

爱情就是充满不确定性的吗？

它就是会一直让人感觉到迟疑的吗？

但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林森也算是很主动。

犹豫后，然后放弃的次数实在太少。

他现在人都快贴到唐堂身上去了。

他不自在，但向前。

唐堂不自在，忐忑着受宠若惊，承受着甜蜜的负担。

唐堂做梦都想不到林森问他这个问题会和林森喜欢他有关。

怎么可能想得到？

唐堂只觉得自己是单方面地喜欢了林森很多年，而林森认识他才三天，不说什么家境的天壤之别，唐堂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让林森在这么短的时间喜欢上他。

所以唐堂真的是完全，完完全全，一丁丁点儿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还是那样。

林森问，他就回答。

诚实地、努力地回答。

“要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找什么样的一个爱人，那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唐堂轻轻的带着快乐气息的声音仿佛在空气里飘动，“不过想了想，想那么久，也都没什么特别具体的答案。”

林森也说不清自己期待能从唐堂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林森甚至不知道唐堂的性取向。

性取向有那么重要吗？

遇到好的人、对的人，喜欢上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他难道不算一个好的人吗？

林森当然是希望能从唐堂嘴里说出靠近他的描述。

但是，如果不是……林森也没打算放弃。

唐堂再说下去：“我喜欢那种温柔一点儿的、开朗一点儿的，也希望会喜欢旅游……”

唐堂还想说下去，但是想了想，好像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补充的。

“活泼一点儿的也可以，文静一点儿的也可以，”唐堂笑笑，“我没有什么理想型，也没有什么特别固定的标准，善良可爱的我都喜欢，可能也是讲缘分。”

“那你能喜欢一下我吗？”林森接着唐堂的话就问，没有一点点迟疑，也不再让自己犹豫。

“啊？”唐堂的呼吸瞬间就不顺畅了，收敛的气过了一会儿才一下子都释放出来，唐堂又笑，“你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

唐堂还想说，他对林森的喜欢和他对伴侣的憧憬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

可是唐堂心慌，说了两句话就不明所以地窒住了。

“之前你说过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能帮我做吗？”林森的声音在黑暗里都听得出认真，“你能说十遍‘喜欢你’吗？”

唐堂没说话，心跳得厉害。

“不可以吗？”林森的手碰到了唐堂的手，又问，“所以你不喜欢我吗？”

唐堂不知道，唐堂不明白，唐堂被碰到的手都感觉有难以忍受的灼热，不敢收回，不想收回。

他心想这喜欢非彼喜欢，又在想林森说的喜欢是哪个喜欢。

“喜欢我，”林森镇静地问，手指拉开唐堂的掌心握过去，“很难说出口吗？”

林森又说：“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说这个也并不代表什么。”

唐堂连耳朵都嗡嗡的了。

林森又说了什么，唐堂垂下了眼帘，声音很轻：“喜欢你。”

林森心跳了一下。

“喜欢你。”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要胜过窗外风吹雨滴和虫鸣鸟啼。

“喜欢你。”

唐堂的声音每一遍都很轻，轻轻的，坚定。

“喜欢你。”

林森想了很久，他曾经想过要用这个要求来让唐堂答应和他交往，但他最终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做。

他想听唐堂说喜欢他。

“喜欢你。”

林森在数着每一遍喜欢。

“喜欢你。”

唐堂在数着说了多少遍喜欢。

“喜欢你。”

林森发觉唐堂说的每一遍喜欢像涌过来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不停息。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喜欢你，你要怎么理解这种喜欢都可以。”这是林森的声音，“我想当你男朋友，你能当我男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