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疾如风，骤似雨，尽显急切。

直到闯进这门里来，见到了门里那正指导着比他高出不少的大块头学徒改那机巧小兽的银发少年，这人才缓过神来。

应星给眼前这憨头憨脑的学徒讲完最后一个问题，这才转过眼，看向门边那急到冒汗的人。

少年记性好，很快就从脑子里翻出了这人的身份：“我记得你，蕴明师姐手底下的芳汀执事。可是蕴明师姐有事寻我？”

那执事摇摇头：“蕴明大人日前去往玉阙与其商谈工作，暂且未归。但她临走前嘱咐过我们，若有什么拿不定的事，就来工造司寻应小师傅。”

“那现在是有什么事来了？”应星眉头略动，反手将文件夹合起来夹在腋下，快步跟着这位地衡司执事往外走。

“工造司有规定，不可快速奔跑。但特事特办，也可通融。找我何事？边走边说。”

他现在的工作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朱明新型物流系统也已经交货，这些日子呆在工造司也只是为了顶那个跑出去找材料的五师兄的班。

谁料三师姐今天竟然也不在，他一个人要顶地衡司和工造司两个班。

月前，大师姐又扯着丹枫领了一班人出门了，今天早上师父他老人家也带着炎庭君窝去铸炼宫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应星暗暗叹了口气，绷着脸：“要是什么大事，恕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

那执事连连摆手：“我也说不好这是什么程度的事……刚才天舶司那边传讯，曜青有云骑正在入港，说是天击将军那边派来的人，要见咱们将军。”

可今天一大早上，半个朱明都见着一条火龙卷着一个人冲进了铸炼宫……那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一般来讲通传一声等消息就好，但谁让今天这位曜青来客催得急？

“那位曜青的姑娘性子风风火火，我瞧着应当是真有急事。”执事附耳过去，“应小师傅，您看这怎么搞？”

“我刚问过师父，只不过还没见他回话。曜青这来的是真不赶巧，师父师姐都不在……先带我去见他们吧，问问到底什么事。”

应星摸摸下巴，心中有些沉重。

晓苍姐上周才打了投影过来，同家里人讲过曜青那边的可能动向。

“这个月或者下个月，曜青那边应该是要来朱明求援。”

来得还蛮快。

应星在脑内规划着一会该做什么表现。

他不是第一次和曜青那边打交道了。之前被师父师兄师姐抓去顶班时，应星没少跟曜青那边的将领就着军需批复的事纠缠过。说实话，他刚开始对狐人还是警惕的，毕竟他们与步离实在相似。但当看到工造司门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滚了一地哭天抢地的狐人……

再重的阴影也该淡了。

哪怕是遍地肌肉猛狐的曜青，也是有一二生的好看的漂亮狐狸的。

“有的损货专门拉着幼崽过来，权当串门。但到了咱朱明就往门口一堵，旁边几个小狐狸崽子那眼睛就这么清凌凌地瞧着你，大的再搬弄灵巧喉舌，还惯会撒娇，要请你帮把手……”

当时说到这时，晓苍恶狠狠地咬了口馒头：“一群小狐狸崽子围着你哭，这东西你是批还是不批？”

眼下也许是因为急行军，这回曜青那边倒是没带小狐狸崽子过来。只是为首的那个紫毛狐狸姑娘瞧上去倒不像大多曜青人那样，挂了满身结实的肌肉块。虽然身形仍然高挑，需要应星仰头看她，可大面看上去竟像是纤细的。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像是一轮温暖的小太阳。

只是小太阳现在正在往外冒着火星。

“你们这边有没有能说上话的管事的？来上一个！”狐狸姑娘急得直打转，“快点啊……舜华姐说想找怀炎将军找不到就找大师姐，大师姐找不到找地衡司的蕴明师姐，再找不到就去工造司找他们的小师弟……那小师弟呢？”

银发的少年快步进门拱手：“我名应星，正是怀炎将军的小徒弟。您口中那位舜华姐，应当是我的九师姐。”

“您先莫急。既然是舜华师姐的后辈，应当也对我们朱明的规矩有所了解。”

少年声音不急不缓，腕上挂着的银铃也像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响声。这让白珩深吸一口气，从方才的急切中冷静下来。

这位曜青新生代最具盛名的将领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开时，已经将眼中将将溢出的火勉力压了回去。

“我知这次是曜青不对，并未提前通告，这才给咱们朱明的朋友们带来了不便。只是这次曜青情况确实紧急……可否请应小师傅通融一下，带我们去见一见烛渊将军？”

白珩目光诚恳：“曜青那边的形势是真的一刻也等不得，多少兄弟姐妹等着我带物资回去救命……”

“情况已经危急到了这种地步？你们撞上什么了……抱歉，不用同我说，我知道，军机要密不能外传。”

应星皱紧了眉头，倒是判断出眼前这狐狸姑娘的情绪确为真实。再折腾一会，怕不是真要急哭了。

少年攥紧了拳头，长吸一口气：“大师姐之前同我们提过曜青近几年可能需要更多支援，天舶司那边运输效率比往年高了些许，装载物资所需时间应该并不长。但是……”

“但是调配这么一大批物资需要烛渊将军的手令。”白珩接道。

她瞧着眼前这小少年垂眸沉思片刻，招呼门外：“芳汀执事，调艘星槎过来。”

“您这是？”

“我带他们去铸炼宫。”

芳汀大惊失色：“您您您要不我还是去云骑那边调两个近身格斗的好手过来——”

“不必。”应星挥挥手，“我相信大师姐夸赞过许多次的白珩姑娘的治军能力。”

听明白应星话中这意思，白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定不负应小师傅信任！”

趁白珩转过身的片刻，应星悄悄向芳汀展示了一下他指间箍着的一枚灰黑色的扳指，间或有幽蓝光路滑过。

朱明谁人不识自家大师姐的半身“凤皇”？

在前往铸炼宫的路上，白珩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打量应星。

嗓音稚嫩，没有尖耳，不是持明的老小孩。而他这么大的仙舟娃娃应当还在家里呆着，而且他身上……没有仙舟天人身上常带的那种慵懒气。

很明显，这是一个短生种小孩。

前几年那场哪怕虚陵那等地方都得了信的盛大的收徒仪式，其影像在玉兆网络上也流传甚广。白珩可丝毫没错过其中的消息。只是今日见到真人她才明白过来：玉兆上的照片比起真人来说还是差了点，少了点灵秀气。

朱明那位护犊子一流的大师姐将这孩子的来处封锁得严严实实，她已经好奇许久了。只是蒙舜华教导，在礼仪方面，还是过得去的。

只是狐人姑娘肚腹里藏着的心思，尽表现在了那对支楞着的耳朵上。

“我是炎庭君在清剿步离人的战争中救下的孤儿。母星已失，目前唯有朱明。”

应星余光瞥见白珩的耳朵猛地一抖，又突然耷拉了下来，像是被吓到，又像是愧疚。

“抱歉，我无意冒犯……”

“没什么。”少年转过脸安慰她，“白珩姐姐不必自责，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而在这五年中，朱明待我很好。”

朱明有一位日常把自己卷成麻花的大师姐，在交通上自然不可能废太多时间。不然效率降低，晚上带累着同僚们要一起加班，那可是要被套麻袋的。

应星在去见白珩之前就给家里几位长辈挨个发了消息。蕴明师姐和苍壁师兄直接原地开摆说赶不回去，大师姐表示自己正在准备跃迁。而师父……

炎庭君：“怀炎刚从底下出来就收到了玉阙的消息，正焦头烂额。我瞧那样像是有急事。”

炎庭君：“哎不对，晓苍那丫头今天是去锄地了？好样的，我听怀炎那边的动静，马上要搞定了。你先带着曜青来的人在铸炼宫里面参观一下，我给你师父收拾出个人样子来再让他去见客……”

应星眨了下眼，关掉了投影在虹膜上的玉兆终端影像。

他信手折出一只纸鸟扔向空中，于是纸鸟展翼起飞，向着不远处紧闭着的殿门处撞去。不过随着纸鸟穿过一层薄薄的屏障，眼前巍峨如山的殿门带动着周围的机关一齐震动起来，隐隐似山崩地摧。

不，原来不是殿门在震动，是我们在震动！

白珩不愿在朱明人面前露怯。她以眼神强令此番随她前来曜青的几个亲兵也依次站好，回过头来正好对上眼前的短生种孩子银紫色的眼睛。

白珩尴尬地笑了笑：“让应小师傅见笑了。”

“谈何见笑。”应星耸耸肩，“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师父师姐带着来的，就这还把我好友的尾巴拽痛了。后来给他刷了好几天鳞才原谅我呢。”

尾巴，鳞片，持明吗？

白珩哽了一下：能给你摸尾巴的持明？真的是朋友不是对象吗？

不过被应星这一打岔，她原本的窘迫之情也被混了过去。

是这孩子有意为之吗？

当真有一副明净剔透的好心肠。

他们踩着脚下分不清材质的大殿基座，只知像是一种石头……不对，瞧这光泽又像是某种金属？等等，细细看去这纹理还同木头有些相似。

该说不愧是朱明吗？寰宇中万千匠人寤寐思之的求艺圣地。白珩原本以为从光明天雁横塞进入朱明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就够奇瑰了。谁知这焰轮铸炼宫，又将他们对工匠这一存在的认知往上又拔了一个新高度。

应星一边数着炎庭君倒腾自家师父的时间，一边欣赏铸炼宫中这不管看几次都看不够的盛景。

他们踩着的大殿基座如浩淼星河中的一片浮萍，载着脆弱的人类在其中遨游。他们循着无形的轨道飞行，就像被固定在星轨上的每一颗星辰。

应星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那轮烈日——它比一切恒星更为明亮。那轮光芒的太阳在规律地呼吸着，如一枚律动的心脏。

庞然巨物的威胁感，足以令任何生命从心底生出恐惧。

只是应星看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在朱明里生活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岁阳抗体，而其中工造司所属在这方面当属第一。毕竟朱明人的日常便是与在特殊定制的偃偶中放风的岁阳同行，每天坐卧起居都会时不时地与岁阳脸贴脸，有胆子大的还会和固定出来放风的岁阳约饭约戏交朋友。工造司的人们……和岁阳天天见，月月见，年年见。毕竟它就在炉子里头安安静静地供着能。久而久之适应性也强了不少。

而应星在其中又是最特殊的一个。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最多的知识，他没少去挑战燧皇的幻象。要知道，岁阳的幻象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东西。就连把自己卷成麻花的晓苍都不会总是过去找虐。当然，也可能因为她自己就有一只岁阳。

在应星的努力下，他现在看到没刻意关注他的燧皇时连恍惚都不会恍惚，还能顶着燧皇的干扰快快乐乐地雕他的机巧。

比如研究曜青那位出手大方的九师姐给他寄过来的金人。比如偷偷摸摸地仿着丹枫的龙身思考该怎么用翡翠玉片琢磨出一条小青龙。

平时同应星一起进铸炼宫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怀炎、炎庭君、晓苍、丹枫。丹枫不常来，一般只是来这里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回去。而其他几位……都不需要开［伪阳］的伪装。

应星此前从没带外人进来过。这也让他少了点经验。比如说燧皇的幻象虽然对他不起作用，但对其他人来说，还是相当危险的。

正当他看着圆盘上几位已然陷入幻象的曜青使节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到有人当空大喝一声：“诸位！紧守心神，不可直视［燧皇］！”

来人正是怀炎。

我今天怎么回事。

一万了吧肯定有一万了吧！！！

好了，和白珩的初见。

原著里（意思一下就那个意思别揪我语病）那个星星没啥自信，软乎乎的，我感觉还有点自卑。这里头的星星有被养得很好，而且收到了很多的爱（以及加班），所以会自信很多，也不用白珩费心思套话。

原来的文本，朱明在曜青来求援时感觉自己应该也遇上事了。这里头晓苍突然翻出了这段记忆，就带人出去巡视，掐了苗头。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