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我的论文远远地坐在讲台底下，讲台上有一个女生在发言，我知道她和我是同一个导师，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四月十二日，早上九点五十，是学校组织的预答辩。

旁边的女生悄悄跟我说：“哎，你给你的导师送了什么礼物啊？”

我开口道：“礼物？没必要送礼吧？”

说完我愣了愣神，我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哇，你真厉害，”那个女生撇了撇嘴，“你知道台上那女生吗？她都已经发了核心期刊了，她可是史老师的得意门生呢。”

“这么厉害？”

“她家里是S省的富豪，这三年可没少孝敬导师。你刚才没听到史大教授都发话了吗？他说他今年要退休了，这是他带的最后一个学生。谁还敢为难她？”

她是最后一个学生，那我是什么？一幕回忆闪到我的脑海中，是开学的时候方姝拿着论文去找史教授的情景，史教授跟她说了差不多的话却是：我今年就要退休了，况且我是搞生物技术研究的，不是搞教学的，教不了你，你得多靠自己啊。

一阵酸楚弥漫上来，我低头看着手上的论文，这里面一字一句都是我自己写的，从来都没有人看过我的论文。

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站在讲台上按捺住紧张的心，鼓励自己，没关系的，方姝，就算没有人指导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要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没有人可以打倒我。

选题、综述、设计思路，研究过程、结果15分钟讲完。下面有五位老师，一位是学院从地方教科院请来的教研员，一位是史老师，其余三位是我们学院仅有的三位搞教学的老师，三方会审，讲台如审判台。

教研员快速地将我的论文翻过一遍，最后合上，盯着论文的封面沉默不发一语。史老师面无表情地喝茶，他明年就要退休了，万事不关心，消息都不看，大概早就忘了还收了我这么个研究生吧？其他三位女老师不知道谁带了一包瓜子来，正在愉快地嗑瓜子聊天。

我紧盯着教研员——他才是发话的那个人，心里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啪”的一下，他将论文扔在桌子上，劈头就问：“这就是你做的研究，这位同学，你论文的选题叫做单元教学，但是你做的事情和教材根本就没关系，你知道什么叫单元教学吗？”

教研员四十岁上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眉毛扬起，轻蔑地说道，“你连基本的概念都搞不清楚，一开始就错了，还做什么研究？”

我呆站在讲台上，讷讷地问道：“你为什么说我做错了，难道和教材没有关系就不能够叫单元教学了吗？”

我想过我的论文写得不好，但是…….我没有想过会被彻底否定。那我这一年做的是什么?

“咯咔”“咯咔”的嗑瓜子声停下来，我的导师史老师也难得的把视线从手机上挪下来。

我的脑子里面嗡嗡一片，眼眶很热，想低头掩饰泪水，却又拼命地瞪大双眼，挺直了脊梁。

教研员“呵”地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单元教学？”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去问你的导师。”

我看着我的导师，问道：“什么是单元教学？”

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的慌张和厌恶。

我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再次问道：“老师，什么是单元教学？”

他破口骂道：“你回去自己查去！你看看你自己写的是什么垃圾，还好意思问。”

一瞬间，我只看见他的嘴巴开合，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半晌之后，这句话才在我的耳边重新炸开，天崩地裂。

整个教室安静无声，一双双的眼睛看向我，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像一个误闯的学术圣地却都表演不出来的小丑，无处遁形。

旁边有个女老师缓和道:“什么叫做单元，教材上的就是单元。什么叫做单元教学，立足于教材串联前后章的知识就叫做单元教学。你怎么能自己编出一个活动来就叫做单元教学呢？高中的课时量紧，学习任务重，你让他们花三个课时来搞调查，玩游戏，怎么可能真正的实施。”

她涂得红艳艳的嘴唇停了一会儿，再开口道：“要不你待会儿和史老师商量一会儿，延毕吧。”

延迟毕业，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大脑，我退下来，坐在位置上，看着前面几位教师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又有几个人上去了又下来，我搞不清楚。最后史老师以副院长的身份上讲台总结，他怒气未熄，看见我哭哭啼啼地坐在下面更是讨厌。

他说：“都是一个大学出来的，别人还没毕业就发了核心期刊，她的这篇论文也足够去申请优秀毕业生了，而有的人，尤其是A师计划的学生，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本科毕业都不至于写这么差，你们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最看不下去的就是方姝，你看看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你编造这么些东西来敷衍老师，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老师，你对得起你的学生吗？”

指甲掐进肉里，我好恨，我分明就是认真写的论文，做的调查，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一锤定音，我连我错在哪里我都不清楚！

一个森冷地声音从心里响起。

为什么我要一遍一遍地受他们的侮辱，为什么我还不死？

“为什么！”我挣坐起来，看着雪白的被子，眼泪落在上面，洇出几个黑点。

愤怒、怨恨、悲伤种种情绪依然笼罩在心头，像一盅辛辣苦涩的酒，熏得我晕头转向，只觉得了无生趣。

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我顺着手往上看去，是傅淇，我隐约记得是他救了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抬起头，又感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了，一个大男人泪水长流，应该很难看吧。

我接过他的纸巾，想把脸侧开，傅淇的手掌却覆到了我的脸上，他两指并拢，用力的点了一下我的眉心，拧着眉说道：“你的天赋远比我想象的要高。”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脑子里面溜出去，瞬间感觉，我的脑子清醒一点了。

我才发现，这里应该是白天的那家酒店，床前设了沙发和茶几，沙发上还搭着昨天傅淇换下来的西装，这里是他的房间，刚才我正躺在他的床上。

傅淇站在床边上，我这才意识到他此时右眼上的纱布被取掉了，是一双正常的黑色的沉静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透着狐狸般的狡黠。只是，看上去还是不是很开心。

我的声音里还余了几分哽咽的味道：“你的眼睛没瞎？”

“嗯……我的左眼能看到脏东西，所以平时就把它遮起来了。”傅淇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走到前面的小沙发，背对着我坐下，低头翻看什么。

稍微把床整理了一下，我厚着脸皮坐到他的旁边，他没有制止，就当是默许了吧。加油，我暗暗给自己鼓气，男人嘛只要足够不要脸，至少还能揩到油。

傅淇把资料放下，从一边泡了一杯咖啡推给我。

……嗯，我从来不会在晚上喝咖啡。

但是，是傅淇给我泡的哎，说不定没味觉，喝了也能睡得着呢？

馥郁的香气令人放松下来，我咕嘟喝了一大口，头一次为没有味觉感到遗憾。

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上面还凌乱的摆放着好几本书，什么社会心理学和心理学病例之类的，捉鬼难道还要看这些吗？

不过最靠近傅淇的地方摊开放着一个文件夹，厚厚的资料堆叠在上面，是方姝的档案。原来有这么多，谢司礼这小子只给我拍了第一页，他这个懒鬼。我稀里糊涂的闯过去，差点就死了。

我斟酌着开口“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方姝在答辩的时候被几个老师羞辱。”

“我知道。”傅淇打断我。他合上文件，说道“人群中很少能有人与另一个世界有如此深的缘分，你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感觉有一滴汗从我后脑勺滑下来，他如果知道我是死而复生的话，就会真正的认同这个世界上大概确实没有像我这样的“人”了吧。

“放着你不管一定会出问题的，”他看向我笑了笑，“所以，加入我们吧。我们这一行确实缺乏像你这样的人才。”

我忙不迭地点头。

“至于其他的，我慢慢再教你。”

我心里乐开了花，既然我们如今处于同一战线了，我凑过去，指着文件夹问，“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你所看到的是方姝生前的记忆，但是这件事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从文件里抽出两张纸来放在我面前，“第一，方姝得罪了不少老师，以至于她的论文送审后，校外和校内评审给出了两份完全不同的评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直接促成了她的死亡。”

我想起在屋子里看到方姝的笔记在4月份的时候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问道：“这个送审是不是四月份送的？”

傅淇点点头又摇摇头：“稍微后一点点，在五月初的时候。”

是的，笔记上开始出现大段空白和自言自语的时候是在五月以后，也就是说方姝在四月份预答辩的时候确实受到了打击，但是真正地开始崩溃的时候却是在五月初，论文盲审不过之后。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傅淇，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仅凭借档案中的几句话就能推出这么多的隐情，我不由得表示对他的佩服。

但是他今天怎么也恰好赶到方姝住处呢？想想那时的场景我不经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凡他再晚上一步，我大概就从地狱编外人员，变成了异界水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