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这鱼兜子怎么卖啊？”

沈妙宜凑上去搭话，阿婆的案板上还放着半盆尚未蒸熟的粉面鱼兜，一个个均匀齐整的排列在木格子里，圆润饱满的模样很是诱人。

“十文钱一碗。”老婆婆擦了擦手笑眯眯地对着她回道：“姑娘来一碗尝尝？”

沈妙宜矜持地点了点头，从包袱里取出十文钱搁在老婆婆的钱匣子里欠身谢道：“有劳您了。”

这摊前只有一张方木桌和四条简陋的长凳，虽旧但擦拭得十分干净，她选了靠西面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老婆婆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鱼兜子。

“姑娘，沾点酪汁慢慢吃。”

鱼兜子，是当地一种常见的小吃，内里馅料是以鱼仁、马蹄、荠菜等原料混合炒制而成，用豆粉做皮儿包裹成小鱼的形状，上锅蒸熟即成。

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沾了点飘着葱香的酪汁，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忍不赞叹一声，真是软嫩鲜香······

沈妙宜一口气吃了四个，忽而想起还有正经事没问，于是赶紧开口：“老婆婆，请问您十里镇上哪里有客栈方便投宿？”

老婆婆停下手里的活计，满脸无奈道：“姑娘啊，我们镇上原有三家客栈，这两年生意不好都关张了······”

沈妙宜手持汤勺，闻言显出失落之态。

没有客栈，今晚要如何安身？

老婆婆瞧着这么俊俏的小丫头，也不忍她流落在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姑娘你若是不嫌弃，西街镇衙边上有个院子，原是馆驿，如今官老爷撤走了，只剩两个看门人，花点钱，应该能住一晚。”

沈妙宜听罢面上一喜，刚要开口致谢，就听身后传来声响。

“我就说快些快些，你非要半路歇脚···这下好了，哪有地方落脚？”女人粗赖赖的咒骂声在人烟稀落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沈妙宜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正是下午在路上遇见的那驾牛车。

“怕什么。”中年男子不以为意的答道，说话间二人驾车停在了老婆婆的摊位边。

“先填饱肚子再说！”中年男子扔下绳子麻利地跳下车向木桌走来。

“来两碗鱼兜子。”

他对老婆婆比划了一个手势，便一屁股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妙宜。

紧随其后的蒯婆子也骂骂咧咧地落了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沈妙宜抿着唇默默搅动手里的调羹，一双大眼睛偷偷瞄向牛车那边。

只见那个半大的女孩正牵着牛车往墙边去，沈妙宜注意到她走里的姿势十分怪异，一瘸一拐地，不知是天生残疾还是受了伤。

老婆婆将两碗鱼兜子端上桌，对面的夫妇便狼吞虎咽起来。

沈妙宜盯着女孩，见她栓好了牛，又从车后面抓了些干草，一瘸一拐地去喂牛。

“吃完了还是继续赶路，早点到地方，早点打发了。”蒯婆子吃到一半停下来对男人说了一句。

只见对面的男人含着食物不满地嘟囔着：“黑灯瞎火赶什么路，晚一天又如何？”

虽是小声嘀咕，但还是被耳尖的蒯婆子听清了，只见她搁下碗大声呵斥对方：“放你娘的狗屁，就剩这么个赔钱货了，不抓紧点，卖不掉怎么办？”

男人见状不怒反笑，细长眼缝中流露出十足的讨好他凑到蒯婆子耳边低语：“卖不掉就留下，正好留下来服侍咱俩。”

谁知这句话瞬间惹怒了对方，也不顾此时对面还有人，蒯婆子大声呵斥道：“我呸。”

都这把年纪了，这个老色胚子还不安分，平时偷偷摸摸的她都懒得计较了，如今这批丫头收进来是要挣钱的，他还敢肖想，当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她声如洪钟，吓得对面沈妙宜一个激灵。

那老男人自讨没趣，悻悻地闭上了嘴，但一双贼眼怎么也不肯安分：“罢了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一转眼他又觍着笑脸给蒯婆子赔不是。

蒯婆子翻他一眼，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鱼兜子，一碗见底仍觉得不饱，便招呼老婆婆再来两碗。

等待的间隙，老男人朝牛车那边喊了一句：“杏儿，给你娘取酒来！”

被唤做杏儿的女孩犹如惊弓之鸟，慌忙从车后的麻布袋子里取出一个半旧的酒壶来，她不敢怠慢艰难地朝着这里挪动脚步，但毕竟有疾，步速不比正常人那般麻利。

待她双手捧上酒壶，桌上的这两位早已经一脸不耐烦。

“让你干点活，就会磨蹭！要你有何用！”老男人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杏儿不敢吭声，只一个劲的赔不是。

蒯婆子懒得训她，鱼兜子上桌了，她最爱的烧酒也取来了，她便一门心思地吃吃喝喝起来。

沈妙宜看了一眼名叫杏儿的女孩，她梳了两个羊角辫，眉眼清秀，但十分瘦弱，一身黑扑扑的粗布衣裳格外肥大，不知是哪里捡来的。

“明知你娘喜欢喝两口，就不兴早点取酒来？真是没有眼力劲儿！”老男人一边数落杏儿，一边讨好地给蒯婆子倒酒，语气恭敬暧昧：“我放才说混话，你别在意，咱们还是听你的，吃饱喝足了继续赶路。”辛辣浓烈的烧酒气味瞬间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十分刺鼻。

沈妙宜有些坐不住了，直觉告诉她赶紧起身离开这对凶神恶煞的公婆。

可是一抬眼，对面的杏儿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好似一只小鹿。

这对中年夫妇只顾着吃喝，全然不顾及饥肠辘辘的小可怜，她一定还饿着呢。

沈妙宜怜悯地望了一眼小女孩，转身走向热锅前的老婆婆，她轻轻搁下铜板，小声地拜托老婆婆再煮一碗鱼兜子给这个可怜的女孩。

老婆婆在十里镇摆摊二十几年了，像这种常来往的客人，她大多知晓一二，见沈妙宜心地善良，她欣慰的点了点头。

沈妙宜自觉不能多留了，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便提起自己的包袱离开了小摊。

天边的余晖已然落尽，夜色跃然。

本就冷清的街道，此时几乎看不见路人。

她按照老婆婆的描述，去寻西街驿站，可是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个名叫杏儿的女孩，她真是那两个人的女儿？那两个人是人牙子？她当真会被卖掉吗？会被买去哪里？会像春夏一样被买进青楼瓦舍？还是被买进高门大户为奴为婢？

无数的想法在她脑中闪过，令她十分不安。可是自己孤身一人，又该如何帮她？

刚才那个老男人，分明是一脸色相，若是那老婆子喝醉了，那杏儿可怎么办？

想到此，她脚步一顿，心中犹豫着要不然回去瞧瞧？

可是，可是就算瞧见了她受欺负，自己又能如何？

思索间，她的脚步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往回走。

小摊前，老男人一脸得意地看着昏昏欲醉的蒯婆子，这女人酒量差劲却好喝两口，今晚他故意让她多喝了几杯，就是为了······

他目露淫光，瞄了一眼对面正在低头吃饭的杏儿。

心想待这蒯婆子醉死过去，这丫头自然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憋了个把月了，终于要开荤了！如此一想他更是按耐不住，忙不迭又给蒯婆子满上一杯。

蒯婆子嗜酒成性，此时满面酡红，醉意上头，哪里察觉得到他的心思。

她一边数落着对面的老男人，口口声声叫嚣着若是没有自己他早就饿死了，又细数自己这几年如何如何不容易，人牙子生意难做云云·····

醉话说了三句半，蒯婆子胖大的身躯便开始摇摇欲坠。

老男人正得意，忽见方才离开的那个妙龄女子又折返回来了。

沈妙宜回来时见那老婆子已然露出醉态，心中十分惧怕，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打扰二位了。”她坐在蒯婆子对面开门见山道：“我是做织绣买卖的，想买个小工，二位可知道哪里寻得到人牙子？

此言一出，桌上的三人均是一愣。

蒯婆子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姑娘这可找对人了！”她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醉态满满道：“我蒯婆子就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人牙子！”

说话间，她眯着眼将沈妙宜上下打量了一通，她虽然醉了，但一听生意上门，瞬间便清明了几分：“就是不知道，姑娘您想要什么样的？”

沈妙宜从来没有和人牙子打过交道，自然也不知道行情，经此一问，瞬间哑口。

对面的老男人也十分狐疑地瞪着她，眼中闪过明显的不满。

“我这里都是精细活，不要粗鄙的男子，想寻个姑娘。”她绞尽脑汁编了几句，听起似乎也像那么回事。

“我这倒是有一个现成的。”蒯婆子闻言，一把拉过正在舔碗底的杏儿。

“这丫头出不了大力，但是做做绣活不成问题。”

杏儿一脸惊讶的望着对面这个清秀的姐姐，尖尖的下巴边还残留着汤汁。

“这丫头本来是要留下来伺候我的，既然与姑娘遇上了，那便是有缘，十两银子。”

蒯婆子照例狮子大开口。

十两银子？

沈妙宜倒吸一口凉气。

杏儿眼巴巴地望着沈妙宜，她知道自己不值这么多钱。可是心中仍旧期待着能被这位姐姐带离苦海。

那老男人紧紧盯着沈妙宜，见她听见十两银子时眼中闪过的错愕之色，心中暗笑一声，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沈妙宜默了片刻，她没有急着开口还价，反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蒯婆子。

“大娘可有她的户籍文书？”她毕竟在拾花馆待过些日子，偶尔听春夏唠叨过这些事，所以此时才敢壮着胆子问出口：“这小姑娘是良民还是贱籍？”

蒯婆子看对面这姑娘脸嫩，还以为是个不懂行的，本想打个马虎眼，没想到她还问到了点子上。

“额，这个······”按当朝律法，只有贱籍才能被任意买卖发配，若是买卖良民被发现，那是要吃官司的。

“那自然是···贱籍。”蒯婆子底气有些不足。这两年北边光景不好，不少人家过不下去，也会典卖儿女，讲究些的人牙子自然要挑挑拣拣，可惜她是个不讲究的。

沈妙宜见她目光躲避，心中警惕起来。

明天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小女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