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宝不明所以，老板娘搁下面碗恨恨地解释道：“客官莫要理会那蒯婆子，她是我们这一带专做幼女生意的牙婆子，是个十足的黑心肝。”

语毕，东宝和车夫瞬间了然，见那蒯婆子消失了，众人也没放在心上。

雨停后，热闹的小酒馆食客盈门。

二楼的雅间内又招呼着要两壶热酒，老板娘正忙着收钱，便喊自己家的小崽子上去送酒。

东宝吃完了面，正欲起身离开，恰好看见老板娘的儿子从二楼欢天喜地跑下来。

“阿娘，阿娘，书院的李公子给我赏钱啦！”小孩手里捧着两吊钱，献宝似的对母亲说道。

“快快拿来。”老板娘却似乎早有预料，一把就夺了过去，气的小孩原地跺脚。

东宝与车夫结了帐走出小酒馆，车夫忍不住咋舌：“嚯，出手可真是大方呀！”

东宝闻言，默默地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雅间，心想嵩山书院的学子非富即贵，出手自然大方。

二人整顿车马利索出发。

不远处一辆破旧牛车上的蒯婆子眼见东宝二人离开了，忍不住啐了一口：“呸，这该死的范老娘，坏我生意。”

跟在蒯婆子身边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发愁：“这可咋办？又错过一个有钱的主儿。”

他们从偏远的小村里收来了七八个丫头，眼瞅着半个月过去了，还剩两个没发卖出去，如今生意不好做，他们唯恐这两个丫头砸在手里。

“别急，待书院里那批公子哥儿喝罢了出来，你看我自有办法。”

蒯婆子一早就打听好了，不远处的嵩山出院年轻学子众多，得空儿便要三五成群地到聚到这范家酒楼小酌。

今日有雨，学院散学又比平时早，她守在此处就等着公子哥们路过，好让她发卖掉一两个！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蒯婆子终于瞧见两个年轻的学子摇摇晃晃，相携着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身着连青色圆袍的公子醉态显著，若是没有身边的而同窗半拖半拽着，险些便要栽倒在地，蒯婆子细细打望了一番，只见那公子头戴玉簪，腰间系着鎏金革带，对比身边那位，自然是十足的贵公子打扮。

她心中十分满意，眼波刘转几圈，心中便有了主意，只见她快步从身后的牛车上拽下一个瘦弱的丫头，替她整了整发髻，顺势警告小丫头莫要乱说话，便急吼吼拉着她向那两位公子走去。

蒯婆子虽是个年过五十的市井仆妇，容貌粗鄙，但若单论起变脸的水平，却丝毫不输那南曲班子，一到书生公子跟前即刻泪眼婆娑，满面悲悯。她将方才在酒楼里对东宝说的那一套说辞，又对着他俩说了一遍，声泪俱下，令人眼见犹怜。

年轻的柏公子本就醉意十足，好不容易被李贺致搀着离了席，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老一少堵住了去路，蒯婆子嘴皮子利索，一番说辞惹得柏公子心生怜悯，头脑一热便仗义疏财。

一出手就是半个银豆子，看的蒯婆子眼睛都直了，忙跪下对他感天谢地。

李贺致今日被拉来赴宴也醉意不浅，心里惦记着明日还有韩先生的早课，万万不可耽误，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要快些离开，哪知眼前这个老婆子却不依不饶。

“不瞒二位公子，我家里光景实在太差了，丫头跟着老婆子我，只有吃苦的命。”说话间，她一脸慈爱地看了看身边的小丫头，暗藏在衣袖间的手却发狠地拧了小丫头的软肉一把，后者立刻眼眶通红地跪地不起。

“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可否愿意将我这可怜的女儿收了去？为奴为婢都行，只要给她口热饭吃，便心满意足了！”蒯婆子言辞激动间，拉着幼女又跪又拜反倒叫对面二位公子有些发懵。

“这，不好吧。”李贺致到底还有一丝理智，他们仍是学院的学子，读书为重，买个丫头回去伺候，实在不合规矩。

然而酒精上头的柏公子却毫不在意，只见他踉跄一步，凑近了伸手抬起那小丫头的下巴，一张瓜子小脸映入眼帘，眸光闪烁如受惊的小鹿，令柏公子霎时来了兴致。

人精一般的蒯婆子见状忙补充道：“我这女儿去岁腊月才及笄，单纯老实，公子索性收了去，让她给您端茶送水，洗衣烧饭，保准贴心细致。”

说话间，她扯起地上的“女儿”，一把堆到柏公子怀里。

李贺致自觉不妥，本是想劝劝同窗三思，可如今的柏公子哪里还听得进去，双颊酡红，眼冒精光，已然半推半就地将姑娘收入怀中。

“罢了罢了，你既无力抚养女儿，那我便好人做到底。你开个价！”

蒯婆子大喜，立刻出价十五两！

李贺致大吃一惊，如今在人牙子处买个丫鬟最多也不过六七两银子，这老婆子竟然比人牙子还黑！

柏公子听见价格也咋了咋舌，他盯着眼前的蒯婆子仔细辨认了一番，这老婆子莫不是空口白牙的乱说话？但转念一想，娇嫩嫩的姑娘已经入怀，臂弯内温热的体温真真切切，实在令他心神荡漾。

书院苦读的日子实在太磨人心智了，这嵩山书院又不比城中繁华便利，想寻个温容乡泄泄火并不容易，今日姑娘都送到眼前了，他哪有白白错过的道理？

“成交。”

见柏公子豪气十足，蒯婆子生怕他酒醒反悔，连走带跑地从牛车上取来了“女儿”的身契，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旁的李贺致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睁睁看着同窗被这个老婆子敲了竹杠，却不好说什么，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心中隐隐想起一张明艳的脸庞。

*

长路有尽，终有一别。

眼看到了山脚的夏溪村，沈妙宜不舍地开口道：“楚良，你回去吧。”

此处是距离嵩山书院最近的村落，也是交通汇聚之处，村里有一条临街的铺面，附近几个村的人时常在此购置柴米油盐，颇有几分热闹。

沈楚良望了一眼前路，沉默着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阿姐手中。

少年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舍，他张了张口眼眶却先泛红：“阿姐，一路保重。”

“放心吧，待我回到泽阳，再给你写信。”沈妙宜接过油纸伞，故作轻松的对弟弟眨了眨眼，她本想抬手摸一摸楚良的脸颊，但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只好轻笑一声草草作罢。

姐弟俩在夏溪村最热闹的路口挥手告别。

沈妙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独自前行，她特意换上了弟弟为自己购置的新裙，梳了一个翘然利落的单螺髻，整个人容光焕发。

清丽纤细的背影在羊肠小道上渐行渐远，直到泪水盈满了沈楚良的眼眶，姐姐才彻底模糊不见。

嵩山地势高，回程时一路都是向下而行，沈妙宜脚步轻快，丝毫不觉费力。

抬眼望去春明景和，又有茂林修竹相伴左右，她的心情更是雀跃非常，和离之后她已恢复了自由身，如今贡绣院虽无法再去，但泽阳仍有大大小小无数绣坊。她筹划着回去之后，另寻一间绣坊做工······

“前面让开！让开！”

沈妙宜正想的出神，忽听身后车辕滚滚，中年男子的吼声令她一个激灵。

转身看去，一辆半旧的牛车正晃晃驶过来，车前坐着一男一女，寻常夫妇的模样。道路狭窄沈妙宜忙闪身往边上让了让。

待牛车从她身边路过时，她才看清这车上不止两个人，那对夫妻身后还瑟缩着一个半大的女子，沈妙宜顺势瞧了一眼，四目相对，她忽觉不妥。

那女孩缩在车板后，整个人又黑又瘦，头发乱糟糟地还夹着几缕枯草。

二人对望的一瞬，女孩黑黝黝的眸中盛满了恐惧，灼灼目光投向沈妙宜似乎是求救一般，沈妙宜登时愣在原地，而那牛车却丝毫不停，越走越远。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对夫妇的声音：“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心中一惊，不确定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当真遇上了人贩子？

愣了半晌，等她抬眼再去寻时，那牛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宽慰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那只是一家三口。

春末夏初，田埂已然铺上了一层新绿，一块块，一条条。

沈妙宜走出了夏溪村，一路向南，估算着脚步再快些今晚就能赶到十里镇了，投宿一晚，明日晨起再继续赶路，不出一日便能回到泽阳，想到此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日暮西垂，沈妙宜满头薄汗的身影出现在了十里镇。

几年前她曾来过此处，印象中十里镇应该是食肆酒铺满街，人流车马热闹才对。

可······

她诧异地望着空落落的街道，几年前的而喧哗热闹早已不见踪影。

街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临街仅有一家药材铺子还门头齐整的开着，其余的店面都栓着门，似乎很久不营业了。

沈妙宜伸着脖子一家一家寻过去，有些担心若是没有客栈，今晚可怎么办？

十里镇的街面不大，她很快就从东头走到了西头。

果然没有看见一家客栈。

正发愁时，西北角一个小小的摊位引起了她的注意，挑子里的炊锅正冒着热气，银发苍苍的老婆婆手一边掀开锅盖，一边轻声吆喝着：

“鱼兜子，新鲜出锅的鱼兜子···”

沈妙宜赶路已有大半日，此时正饥肠辘辘，心想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于是快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鱼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