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宝进退两难。

“杏儿，这位是送我回来的小哥东宝，他还没吃饭，你能不能下碗面。”杏儿闻言欣然同意。

东宝也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见证这么个场面，正要摆手拒绝，可那小丫头手脚麻利已然扭头进了厨房，他也确实饥肠辘辘，便不再推迟。

他十分有眼色，手脚麻利地将歪倒的桌凳扶起来，春夏也动手收拾着残局。

沈妙宜心身俱疲，手中捏着信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翻出火折子，点亮油灯，窄小的屋子瞬间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芒照着她线条柔和的脸上，那张秀美的脸庞却写满了哀伤。

钟楚楚的信很短，字迹有几分潦草，可见落笔时仓皇。

她在信中直言对不起阿妙的一番苦心，她还是决定随李贺致而去。

在信的结尾，她告诉沈妙宜，自己这般女子终究如法在天地间立足，亦无法像沈妙宜一样执着无畏。

她是菟丝子，终究只能依附着人过活。

沈妙宜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试图理解楚楚的选择，可是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

她以为她们已经携手度过最难的那一关了、她以为她们以后会携手相伴。

可她为何？

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一股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沈妙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她顺势埋首在臂弯中，她觉得好累，好想趴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她似乎听见东宝吃完饭向她告辞，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

她只记得自己好累，浑身发冷，喉咙却一片火辣，她好想喝水，偏睁又睁不开眼睛。

浑浑噩噩中自己好像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她梦见了十六岁的自己，碧玉年华，在满金桂满枝的时节遇见了那个人。

只是这一次，他的脸却不那么真切。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外天光大亮，她正躺在自己小屋的窄床上，头顶是熟悉的床帐。

沈妙宜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

“阿姐，你醒啦？”杏儿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关怀，但一开口还是止不住责备：“阿姐真是的，怎么趴在桌子上就睡了，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粥端到沈妙宜面前。

“快喝点粥吧。”

沈妙宜从昨日饿到现在，闻见米粥的香气，只觉得口腹发酸，她端过来急不可待地吃起来。

“春夏呢？”她一边喝粥，一边朝院子里望去。

“她在前头看店呢。”

钟楚楚走了，可她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日子离了谁都要过下去。

沈妙宜沉默着点点头，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底朝天。

她嘱咐杏儿赶紧去私塾，自己则收拾妥当，准备去前头做活儿。

看见杏儿捧着空碗不说话，沈妙宜才想起，小丫头还在闹脾气。

她拉起杏儿的手：“杏儿，咱们相依为命的日子不短，阿姐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女子。”

小丫头猛然抬头，两眼发光地望着姐姐。

沈妙宜摸了摸她头顶的发髻一脸疼惜：“阿姐知道你不想嫁人，那就更应该好好读书识字了，读书明理，方可谋生、谋事。”

杏儿默默地点点头，她知道阿姐说的有道理，可是一想到私塾里那些可恶的嘴脸，她又忍不住撅起嘴巴嘟囔道：“可是私塾里那些······”

沈妙宜闻言了然一笑：“傻丫头，你昨日揍得她们满脸是血，如今私塾里谁还敢惹你？”

杏儿闻言噗嗤一笑，转念一想阿姐说的似乎也在理，那些丫头小子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豆芽，细胳膊细腿，哪里比得过自己！

沈妙宜见她眉开眼笑了，又嘱咐道：“杏儿你尽管去上学，若是再有谁出口伤人，你就揍她，阿姐有钱，能赔的起！”

她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财大气粗模样彻底打消了杏儿的顾忌，小丫头即刻收拾书包兴高采烈去上学了。

送走杏儿后，沈妙宜转身往前头店铺里走，方才面对杏儿时她那一脸的轻快瞬间消失，转而浮起一丝沉重。

春夏正在整理丝帕见她来了问：“杏儿去上学了？”

沈妙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还是你有办法，我和那丫头磨了一早上嘴皮子，她都不肯去私塾。”

春夏将丝帕叠好，规规整整地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期待客人的挑选。

“你今日，可还有活？”

春夏见沈妙宜坐在空空的绣架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后者与她隔空对视，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前为了接宋裁缝的订单，沈妙宜几乎将其他的活儿都退掉了。

如今宋裁缝不再同他们绣坊合作，她又买不到绣线······

“阿妙，你说商会又不是衙门，他们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春夏百思不得其解，商会凭什么让她们绣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啊！

沈妙宜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自己与泽阳的商户向来不曾有过交集，自从她开了绣坊，也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唯独······

“春夏，你还记得那位宋员外吗？”见春夏点头。

沈妙宜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予春夏：“宋员外就在商会里，除了他，我还真不认识其他人。”

沈妙宜回忆起当初宋员外当众揭穿她是贱籍，要除名的那件事。

“可是那件事随着我离开云青绣坊，也不了了之了，若真是他有心报复，为何要等这么久？”

春夏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想不通。

“我听说，镇上这些绣坊，或多或少都会巴结商会这几位。”春夏也没做过买卖，但是既然商会有本事，那自然少不了打点一二：“要不然，咱们也送些礼给他们？”

沈妙宜闻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她不想这么做。

绣娘本来就是靠手艺吃饭。

“那怎么办啊？”春夏也着急了，这几日绣坊也没生意，总不能就这么门庭冷落着吧。

“唉。”

望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二人异口同声地叹气。

果然如春夏预料，往后的几日，绣坊里当真一个客人也没有。

总是沈妙宜的绣功再好，也一筹莫展。

日子一晃便到了端午。

春夏买了些糯米和芦苇叶，三人正围着一起包粽子。杏儿偷摸摸地打量了一眼沈妙宜。

这些日子绣坊彻底没有生意，阿姐嘴上不说她知道她心里急。

“阿姐，昨天瑶姑娘又来找你了？”

沈妙宜淡淡地点了点头。

孙家的儿子迎娶了刘家侄女，蔡竺瑶却彻底疯魔了，蔡大娘有时候疏忽了她难免跑出家门游荡，沈妙宜觉得她可怜，只要见瑶姑娘来了板桥巷，她都会收留她，让她在店里绣花，自己则去通知蔡大娘。

“瑶姑娘的绣功不错，如果不是神志不清，做个绣娘也不错。”

春夏一边包粽子一边说，她见过蔡竺瑶绣的万年松鹤，很漂亮。

沈妙宜轻轻叹息：“是啊，她若非为情所困失了理智，倒是个绣娘的好苗子。”

“可惜咱们如今没活儿，不然可以雇她来绣坊做工，这样也省了她终日在街头游荡，上次我看见几个好事之徒围着她嬉笑挑逗，气死人了！”

杏儿闻言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的春夏姐姐，她真是一如既往侠义心肠。

清甜的粽子上了蒸笼，不消一刻，小院里飘满了竹叶和糯米的清香。

午后的阳光透过丁香树枝叶的间隙，在光洁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妙宜满腹心事的坐在院里，连人进来了都不知晓。

谢义安一进门就看见树下若有所思的沈姑娘，她一袭淡紫色的衣衫，乌发云鬓，肌肤若雪，整个人柔柔的，透着一股恬淡。

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过赏心悦目，于是安静的站着不忍出声打扰。

“阿哥！”

杏儿惊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破了眼前这一幕。

沈妙宜顺势回首，谢义安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今日没有着甲胄，一身藏青的窄袖长袍，魁梧利落。

“谢公子。”她起身行礼。

谢义安冲她点了点头，黝黑的肤色遮盖了他此时的羞赧：“今日是端午，我来看看你们。”他转身将手里两个打的竹篮搁在圆桌上，杏儿立即兴高采烈的围上去。

“是什么呀？是糕点吗？果脯？瓜子？”她像个小麻雀一样欢快的围着阿哥，催他快些打开。

沈妙宜起身往厨房去取茶盘，也给他们兄妹俩留下说话的时间。

“阿哥，你是从盛京来吗？”杏儿看着满满盒的饴糖，两只眼睛直冒亮光。

谢义安取出一颗递给妹妹，一脸宠溺的点点头：“我在芙苏有差事要办，今日有空特意来泽阳看你，你最近如何？”

谢义安曾写过一封信来询问杏儿的近况，沈妙宜给他回信，告知杏儿已经入了私塾。

“一点都不好！”杏儿闻言立即嘟着嘴开始诉苦：“我每日都要早起，费先生的功课好难，写字手酸，背书头疼！”

谢义安被妹妹的话逗笑了，他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你可别偷懒！”

杏儿呲牙咧嘴正想反驳，阿姐端着茶盘走了出来，她才收起鬼脸。

“阿姐阿姐，这是我阿哥带来的饴糖果子，你尝尝。”沈妙宜看了一眼，瓷盘大的两个木匣子里装满了颜色各异的饴糖，竹篮里还有几个圆鼓鼓的油纸包，她猜应该也是点心蜜饯之类的吃食。

于是轻笑一声道：“你上次给她的点心还没吃完呢，今日又送来这么多饴糖，杏儿还小，偏食吃多了难免影响脾胃。”

谢义安恍然大悟，他只想着讨妹妹开心，却从来没想到这些，于是一脸内疚的望着沈妙宜：“沈姑娘提醒的是，我大意了。”

“阿姐！”杏儿嘟嘟嘴，连忙为自己开脱：“我胃口好，吃这点才不会耽误饭量呢。”

小丫头瞧着琳琅满目的小吃食，满脸幸福得意，忽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抱起装满饴糖的盒子就要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端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