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国公府的大门，院内的宾客们都屏息凝视，御前人马所到之处，自然代表着无上的权威。

谢义安卸下甲胄，带领随从们进入灵堂祭拜。

苏祈苏榭兄弟两跪在孝子位上。

姜大人与几位在场的官员也齐整的候在院中。

按部就班的行礼后，谢义安冲众人开口：“陛下忽闻噩耗，惋惜不已，特意遣末将前吊唁，还望国公夫人、二位公子节哀顺便。”

苏榭拱手作揖：“承蒙圣恩眷顾，家母如今卧病不起，无法面听圣恩，还请将军莫怪罪。”

谢义安闻言恭敬颔首道：“大公子不必拘礼，家逢变故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末将理解。”

语落，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祈，后者的神色端然，垂着头似乎在思忖又似乎正在出神。

苏榭道：“谢大人辛苦了，先进去喝口茶吧。”

众人这才从灵堂移步，进了西厢花厅。

圣驾亲遣，自然是苏家的荣光，只是姜大人刚才听了谢义安的说辞，总觉得太过官方，或许陛下还有其他口谕？

谢义安喝了一口热茶，杯子还没搁下。

对面的姜大人便开口：“谢将军从哪里赶来？”

他明白姜大人想问什么，便从善如流道：“陛下南巡，如今刚过白鹿岭，正是登高的好时节，陛下兴致不错，许是要耽搁两天了。”

姜大人点点头应声称道：“陛下此番携太后，皇后同游，自然要饱览壮美河山。”

谢义安颔首称是，两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姜大人的目光频频看向苏祈，后者却始终一言不发地陪坐着，姜大人暗暗使了眼色，他也视若无睹。

谢义安看了看天色，直言还有公务在身，便起身告辞，众人忙起身相送。

苏祈起身，全程只说了一句：“好走”。

待御前的人马告辞后，姜大人不禁一再冲着外甥叹息：“易正，你真糊涂啊！”

“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探探陛下的口风？”舅父一脸不解的表情质问外甥。

苏祈端起身边已然凉透了的茶盏淡淡的喝了一口，他今日说了不少话，早就口干舌燥了。

“你快说啊！”姜大人见他这般老神在在，以为聪慧的外甥有应对之策。

苏祈开口反问：“舅父为官多年，难道还不了解当今陛下的脾气？”

姜大人沉吟道：“当今陛下重仁孝，自然是千古明君。”

他搁下空了的茶盏轻轻勾起嘴角：“是啊，我朝自开国以来，厉行守孝之礼，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我既身为五品朝官，如今父亲过世，必然停官丁忧。”

“可是易正，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姜大人如何不明白，可是外甥此时青云正起，仕途一片光明。

姜大人惜才，更心疼外甥，于是热心为他谋划：“易正，凡事总有例外····”

苏祈明白舅父的苦心：“舅父是不是想说，前朝有章相国夺情之例······”

姜大人忙点头：“不错，既有旧例，咱们为何不效仿之？夺情复起之人亦非一二，陛下一向赏识你，此番朝堂又在用人之际，你若是上书恳求，舅父再从旁斡旋一二，此事亦非不可。”

姜大人句句在理，却激不起苏祈心中的一丝波澜。

“舅父拳拳之爱，易正自当谨记。”他起身对舅父深深一拜：“只是易正才情浅薄，断不可与先古圣贤相提并论，既有礼法，外甥势必遵循，舅父为官多年，亦不可为了我的前途，惹天子不悅。”此言一出，姜大人也无话可说。

沉默了半晌。

苏祈见外头天色语变，便开口要回灵堂守着。

姜大人却再次叫住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后的顾虑：“你父亲如今身故，苏家世袭的爵位又当如何？”

苏祈脚步一顿，声音坦荡：“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易正自当遵循。”

语落，他也不管后头舅父的挽留，阔步往灵堂走去。

此时已过了晌午，天边阴霾渐起，似有落雨之兆。

苏祈重新回到前院。

芙苏织造总署的几位同僚已经祭拜完毕，此时正坐在棚子里头喝茶，见苏大人现身了，柳向俊首当其中迎上去。

“苏大人见谅，我等来迟了。”

苏祈望了众人一眼颔首致谢：“柳大人切莫见外，今日劳烦诸位同僚了。”他遣人端来果脯点心，让众人入座。

“听闻，御前已遣人前来吊唁？”柳向俊方才来的时候。听见院里其余人正在议论此事。

苏祈点了点头。

柳向俊心内踟躇，猜测着陛下对苏大人有没有什么特别吩咐。

毕竟南巡这么大的差事，苏大人都得心应手。

“我如今停官治丧，待丧事结束，便会居家丁忧。”苏祈坦然地陈述着接下来的安排，若是不相干的人，他自然无需多言，但是眼前诸位都是他的同僚，跟随自己多年。

如今自己有变故，自然要向他们交代清楚。

“按照旧历，因丁忧而空出的职位，朝廷自当指派新任，但是咱们织造署的事务繁杂，今年又新设了贡绣院，苏某自当上书恳请陛下就地提拔官署内有识之士。”

说话间，在座几位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看向柳向俊，他跟苏大人时间最久，又是副执事，想必。

苏祈的目光顺着众人落在柳向俊身上：“所以诸位放心，按部就班办好份内的差事，不必担心其他。”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柳向俊只觉得心头升腾起一股暖流，直冲他的脑仁。

他受宠若惊的望着苏大人，吞吞吐吐道：“卑职，卑职······”

苏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便笑着起身离开。

果然，不到傍晚时分，天上便开始落雨，原本还只是细细密密的雨丝，约莫半个时辰，雨势不减反增加。噼里啪啦的雨点拍打着车厢。

沈妙宜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软垫睡着了，均匀的呼吸被渐渐加大的雨声打断。

她猛然间惊醒，恍惚的看了看四周，想起自己还在马车里。

“东宝？”她隔着门板唤了一声：“还没到么？”

东宝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有些不真切：“二少奶奶，还有几里地就到了。”

她的身体随着车厢缓缓摇摆无奈地纠正道：“你应该叫我沈姑娘。”

“什么？您说什么？”东宝迎着雨丝一脸湿漉漉，他确实没听清楚沈妙宜的话。

后者也不想再计较，委身往座位上倚靠。

她太累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她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巨大的雨幕，娴静秀美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生机。

她心想：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这是今年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吧。

苏祈那张沉静的脸忽然涌现在她的脑海中，沈妙宜立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恢复清明。

如今自己还有事情亟待解决，没有功夫再去想他如何······

夏日的暴雨，来得及去的也急。

不出一里地，天空中的雨丝便渐渐收了尾，橘红的霞光挂满天边，融融一片，甚是赏心悦目。东宝长舒一口气，吆着马车进了板桥巷。

他远远看见立女绣坊的大门紧闭着，便又将马车幺进了后巷。

还没停稳沈妙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

“多谢你送我回来。”

东宝揩去脸上的雨水，笑呵呵地望着她。

他虽然身披蓑衣，但里外都湿透了，沈妙宜见状实在于心不忍便邀他：“东宝，进来喝杯热茶吧。”

后门锁着，她敲了半天门，杏儿才姗姗来迟。

“阿姐！”小丫头一见姐姐回来，立刻扑进她的怀里。

沈妙宜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春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默默拉着沈妙宜进了门。

只见小小的院落里一片狼藉。

原本安放在丁香树下的圆桌和小矮凳都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各处，地上散落着不少衣裳，沈妙宜仔细辨认了一眼，好似是楚楚的，为何会湿答答的蜷缩成一团？

她立即望向钟楚楚的屋子，只见房门大开着，里头也依稀可辨的凌乱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

“楚楚呢？”

她着急的连连问春夏，可春夏赤红着眼，脸色发黑：“她走了！”

沈妙宜心口突突直跳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她走了？去哪里了？”

“她和李贺致私奔了！”

春夏冷着脸，一脸愤慨。

沈妙宜只觉得后背僵硬，四肢冰凉，春夏的话简直像是一道闷棍劈头盖脸朝她挥过来：“她，私奔？”她无法相信楚楚会离开，可是眼前凌乱的情形，又无法说服她自己。

“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李贺致就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是约好的，还是临时起意。”春夏咬着牙恨恨地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掉。

“总之，楚楚收拾东西跟着他走了。”

杏儿也一脸委屈，她连忙抱着春夏试图分担她内心的难过。

沈妙宜愣在原地，失望、不解、气愤······无数种情绪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楚居然选择了李贺致。

“她拿走了她的身契。”春夏满脸都是泪水，她不甘心地摸了一把：“我真没想到，她竟如此忘恩负义！十几年的姐妹之情，居然抵不过一个臭男人！

“她走之前，可曾留过什么话？”

杏儿闻言，连忙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楚楚姐姐留了一份信给你。”

沈妙宜的目光落在那薄薄的信封上，浅黄的纸面上，是楚楚娟秀的字迹。

“阿妙，早知她如此忘恩负义，你又何必为她赎身。”春夏仍旧不甘心的抱怨着：“还不如让她待在拾花馆······”

“春夏。”沈妙宜打断了她的话，虽然自己也很气愤钟楚楚的选择，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既然她选择了李贺致，咱们终究也留不住，随她去吧。”她开口安慰了杏儿几句。

一抬眼，才发现门口还着站着一脸局促的东宝。

我觉得我写的男一男二好没有画面感啊！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丧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