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身白衣的苏祈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沉睡之后的他脸色略有一丝红润，一对深沉的眸子写满了茫然，他目光生硬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面上闪过明显的恍惚。

这是？

春夏与杏儿面面相觑，姐妹俩对这位苏大人充满了畏惧与好奇。

“你醒了？”沈妙宜站起身，心想既然他醒了莫不如租辆马车将他送回去？但又怕东宝万一正在来的路上，错过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祈沉默地点点头，他的目光一路从沈妙宜的脸上转移到小小的院中，最终落在了狭小的圆桌上。

芝兰玉树的公子默默吞了吞口水。

春夏急忙对阿妙使眼色，苏大人这是饿了？

沈妙宜扫了一眼桌面上略显简朴的晚饭略有些迟疑。

“我可否同你们一道用饭？”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先一步传来，没有太多扭捏，反而多了一分坦然。

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可生平头一回觉得腹中饥渴难耐，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矜贵公子的身份了，他只想填饱肚子。

春夏闻言立即招呼起来：“苏大人，请快坐。”来者是客，高低不能让人家饿肚子，更何况这位贵客当初也曾协助绣坊脱困。

春夏搬来小圆凳，杏儿怯生生地挪开一点，她也偷摸打量着这位苏大人，见他嘴唇惨白，倒真像是病了。

沈妙宜无奈只好返回厨房从灶台上盛出满满一大碗热粥，又从坛子里取出些腌竹笋切来佐味。

苏祈屈膝坐在小圆桌前，正巧与那个名为杏儿的女孩面对面，四目相对的一瞬小丫头却突然扭过头去，似乎不大欢迎自己，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沈妙宜便将饭端了上来，苏祈颔首道了一声感谢，接过去便大口吃了起来。

艾草的气息十分特殊，夹杂着豆香更显浓郁，他吃了几口，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眼前三位姑娘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苏祈自知失礼，可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饥肠辘辘的他只想踏踏实实吃一顿饭。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眼前的菜色吸引，盯着那盘红艳艳的莲藕发问：“这是？”

杏儿觉得很新奇，苏大人出生在侯爵高门之家，难道连酸莲藕都没吃过？

“这是用杨梅汁腌制的酸莲藕。”沈妙宜深知苏国公府的饮食风格，精致昂贵、一粥一饭、一餐一食皆精雕细琢，所以湖泽人家最常见的酸莲藕，自然没有资格登上他的饭桌。

苏祈持竹筷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唇齿间萦绕着杨梅的酸甜汁水，混合着清脆的莲藕，酸爽适宜，对此时饥肠辘辘的他而言犹如饕餮美味。

他一口粥一口藕，很快便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连那盘用来佐味的腌竹笋都没有放过。

“还有粥吗？”他端着空碗一脸纯真地望着沈妙宜，似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犬般乖顺。沈妙宜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惊诧于他的胃口何时竟变得如此之大？

她摇了摇头：“没有了，锅里都空了。”眼神无奈地扫过他，后者似乎还意犹未尽。

春夏听见苏大人居然没吃饱，本着热情好客的原则立即询问阿妙：“要不我再给苏大人煮碗面？”

苏祈还没来得及出声，沈妙宜却立即摇了摇头：“他才清醒，脾胃尚弱，食多伤本。”

语落，她转头看着可怜巴巴的苏大人道：“我今日一早便传信去了国公府，写明了你在这里晕厥，可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见东宝来接你······”

沈妙宜奇怪地望着他，二十多里地说远也不远，一整日的功夫岂能赶不过来？

苏祈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眸似乎不甚在意般：“无妨，我多等两日也行。”

此语一出沈妙宜顿时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她的反应之大令桌上三人皆看过来，她只好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绣坊都是女子，你一个大男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她看了看对面的春夏与杏儿，昨晚收留他确实是事急从权，既然此刻已经醒了，断然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

“我去雇辆马车来送你回去。”沈妙宜下定决心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苏祈望着她的纤巧的背影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

春夏和杏儿对视一眼，总觉的这二人之间有点古怪，看起来不像阿妙从前说得那般。

苏祈垂首坐在小圆桌前，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苏大人，你还饿吗？”春夏有些不忍心便开口问了一句。

苏祈抬眸看向她和煦的笑了一下：“不劳烦春夏姑娘了，她不许我多食。”她说食多伤本。

春夏又和杏儿对视一眼，疑窦丛生般：

“苏大人，你······听闻你与我阿姐从前是夫妻？”杏儿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追问了起来，春夏见状大惊失色，一面对杏儿使眼色，一面偷瞄苏大人，唯恐对方恼怒。

好在苏祈并未气恼，他屈膝坐在小桌前神色和顺，洁白的衣摆轻垂于地，与窄窄的院落略有一丝格格不入。

“没错，我们曾经成婚四载有余。”他回想起初见沈妙宜时的场景，心头掠过一丝酸涩。

“那为何你们会和离？”杏儿壮着胆子继续追问，春夏在一旁虽然胆战心惊，但也耐不住满心的好奇，耳朵竖得老高。

苏祈垂首哑笑：“怪我不知珍惜。”

是啊，她明明是珠玉，自己却眼瞎耳聋，如今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春夏偷偷戳了戳杏儿，小丫头立即又问：“那你如今三番两次前来，是对我阿姐余情未了吗？”小丫头连珠炮一般发问，倒叫对面的苏祈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后悔了，可是她已经转身离开了，破镜难圆，苏祈亦不知如何收场。

见他沉默不语，杏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自己还一心指望阿哥和阿姐喜结良缘呢，若是苏大人半路杀出来，岂不搅和了这天大的好事？

“大人出生高贵又家财万贯，再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妾亦非难事，常言道好聚好散······”小丫头学着大人的口吻宽慰苏祈，一副老成的语气，倒叫苏祈十分好笑。

“杏儿休得无礼，赶紧回屋做功课去。”春夏担心苏大人面上难堪，便轻声斥责杏儿回房间去，小丫头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春夏行了礼便快步溜回厨房。

院落中徒留苏祈一人，他屈膝坐了许久，渐渐觉得双腿发麻，便索性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回廊下摆着三副松木绣架，其中一台上正蹦着绣布，他便好奇地凑过去观赏，这是一副半成的仙鹤延年益壽圖。

苏祈看的认真，全然不知沈妙宜已经回来。

她去巷子口跑了一趟本想租辆马车来，可是时候有些晚了，寻常那些等待租赁的马夫都歇工回家了。沈妙宜一口跑了两个地方，都没租到，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

昏黄的小院十分安静，她见他负手立在绣架前，正看的出神，沈妙宜缓缓走过去。

苏祈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过来，面上的欣喜之色仍在。

“你坊中的绣娘确实技法纯熟。”苏祈垂眸继续观赏绣品，他虽不知这幅绣品的作者是何人，但是丝毫不掩饰赞誉之色。

“哦？”沈妙宜走近绣架目光落在绣布上故作不解道：“这副绣品尚未完工，苏大人是如何看出技法纯熟？”

语落，苏祈指了指绣布：“仙鹤灵动，若采用寻常绣法自然选取色彩明丽的软丝绣线，做到针针齐匀，角角分明为方为上品。可面前这副绣品却偏选取了苏绣的技法，色彩清雅，遥看似画，近看是绣，针脚不露痕迹，委实精巧。”

苏祈擅长水墨丹青，审美自然也偏向写意传神，眼前这副绣品虽尚未完工，但已经具备了一副佳作的要素。

沈妙宜斜睨他一眼，眉尾轻扬：“苏大人谬赞了，我们绣坊里的绣娘哪里比得过贡绣院的前辈们技艺纯熟。”她语气轻快，有一丝谦虚，亦有一丝喜悦。

苏祈抬眸与她四目相对，霎那间，他才想到，也许这幅绣品的作者，正是眼前佳人？

“今日街上的马夫都歇工了。”沈妙宜叹了口气，苏祈却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不开口接话，她只好悠悠地说：“若不如，你回之前的驿馆暂住一晚？”

他从前在泽阳时便长居驿馆，如今回去住一晚应该也······

“我如今丁忧在家，身无官职，住不了驿馆。”苏祈一脸坦然地望着沈妙宜，打破了她内心最后一丝期待。

沈妙宜听罢眉头微蹙，略有些愤愤不满之态。

“我就借住一晚，待明日东宝来接我，一定不再打扰。”他放下姿态，好言好语地请求道。

沈妙宜心中纵有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从。

“那你早点歇息吧。”

语落，她扭身欲走，苏祈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袖筒：“我想喝杯茶。”

沈妙宜蓦然怒视，可他却一脸祈求：“我绝非故意找茬，是真的口渴难耐。”方才的腌竹笋虽然好吃，但是食多了确实口渴。

他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她见状只好甩开他的手，轻道一声：“随我来。”

她端出一套枣红色的半旧茶具，二人面对面坐在小桌前，泥炉中生起火来，小壶煮水很快便咕噜作响。

她提起滚烫的茶壶，将沸水注入茶盅，院中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中苏祈几乎看不清茶叶翻滚的痕迹。

可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他轻嗅茶气判断出它的品种：“九曲红梅？”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归路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