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宜冲出家门,远远瞧见乌泱泱一群人往巷子里涌。
她喜极而泣直奔过去。
东宝正招呼众人将溺水的苏祈抬进院子,沈妙宜急切的想要确认他的情况。
可人群中脚步凌乱,一个又一个人挡在她面前,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那副浑身湿透的身体。
“二少奶奶快来。”
东宝拽着沈妙宜进了卧房,苏祈已经被移到了床上,沈楚良正欲解开他湿透的衣衫,见姐姐进来,他愣了愣。
“阿姐。”沈妙宜见状,也不扭捏,立即来给弟弟帮手。
她半跪在床榻边,将苏祈身上的湿衣裳脱掉,换上干爽的里衣,东宝寻来两床厚被,沈妙宜仔细为他盖好被子,忙完这些,她摸了摸苏祈的额头,果然烫手。
“已经派人去寻大夫了。”东宝记挂着外头还有里正和诸位帮了忙的邻居等待安置,便将里头全权托付给了沈妙宜。
沈妙宜看着双眸紧闭的他,懊恼地叹了口气。
许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他脸色惨败,微微有些肿胀,她担心的凑上去,侧耳贴在他的胸膛,直到确认他还有心跳,才松了口气。
“额···阿姐。”沈楚良见姐姐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姐夫。
“楚良,你说,他会不会醒不过来?”沈妙宜幽幽地说出自己的担心。
沈楚良立即摇了摇头:“姐夫吉人自有天相,阿姐别自己吓自己。”他极力宽慰姐姐,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阿姐,你和姐夫真的破镜难圆?”沈楚良早就想问了,只是从前隔得远,书信上不便问这些,今日总算是见到姐姐了,他才有机会开口。
沈妙宜此时心烦意乱,无法回复弟弟。
“你先出去吧,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
沈楚良见姐姐有意回避,无奈的垂首,犹犹豫豫往外走。
“阿姐,我时常在想,若我能做你的哥哥就好了。”沈妙宜闻言不解地望着弟弟。
“我若早些考取功名,就能早些为家门添光······”沈楚良盯着自己的鞋尖,傻傻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状元郎的姐姐,嫁入国公府,也不算高攀太多,那你和姐夫······”
“别说傻话。”沈妙宜打断了弟弟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他之间不全是门第之差,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
“阿姐,你总是这么说,我已经长大了!”
沈楚良气鼓鼓地看着姐姐,她总是拿自己当孩子,有苦有难全都自己扛,从来不肯对他这个亲弟弟透露半分。
“我心疼阿姐,不想看你受苦,也不想见你伤心,我想保护姐姐。”
沈妙宜意识到自己有些武断了,便放缓语气温柔的开口:“好弟弟,姐姐了解你的心意了,姐姐如今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忧。”
楚良盯着姐姐发红的眼睛嘟囔着:“你当真过得好?”
沈妙宜立即反驳:“我如今过得还不好?有事做有钱赚。”
“那,他呢?”沈楚良用下巴指了指床边的苏祈:“你心里,可还有姐夫?”
沈妙宜看向床榻上昏迷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你不该再叫他姐夫了。”他们合离许久,早就不是夫妻了。
“可···”沈楚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他心疼地看了一眼阿姐:“他,待我不错,时常写信指点我的文章和功课,我敬佩他的才华和学问,他对我而言,亦师亦友。但若是阿姐不喜,我往后便不会·····
“楚良,你与他之间如何,是你们的情谊,阿姐不会干涉。”沈妙宜看着弟弟,身体虽然长大了,可心智分明还是个小孩。
“你也一样,不必介怀我与他如何。自在相处便可。”
“真的?”楚良期待地望着姐姐,直到沈妙宜点头确认,他才放下心来。
“快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沈妙宜又催了一遍,他才匆忙出门去。
屋内只剩下她与苏祈,沈妙宜转过身缓缓坐在塌边,看着昏睡的苏祈喃喃自语:“都怪你。”
大夫为苏祈号完脉,只说他脉象沉紧,高热不退,全因寒邪入体,开了几副驱寒温补的药。
“他何时能醒?”
沈妙宜焦急的追问,大夫看她一眼宽慰道:“夫人不必急,溺水之人需静养,夫人先着手为他擦浴退热,待汤药熬好,两个时辰服一剂,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东宝见状忙送大夫出门去。
沈妙宜看着此情此景,倒是和上次在驿馆里一模一样。
她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侍候搬到板桥巷来的,环顾四周,这间宅院不大,有些寒酸破败,远不如之前的驿馆,骄傲矜贵如他,如今倒是很能屈就。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了半天也不见东宝,于是她到门口抓来一个小厮:
“东宝呢?”
“回二少奶奶,东宝小哥随大夫抓药去了。”
沈妙宜看着眼前的小厮,认出他就是今晚去送烤饼的那个:“你叫什么?”
“回二少奶奶,奴才贱名小六。”
沈妙宜沉吟片刻:“你别叫我二少奶奶,叫我沈姑娘。”
小六为难地望着沈妙宜,他听东宝小哥叫她二少奶奶,那自己当然得跟着叫啊。
“罢了,你去帮我端一盆温水来,还有帕子。”
小六闻言立刻跑去准备。
此时晨曦初露,旭日破出,天光盈盈亮起。
大夫方才交代他不可再受寒,沈妙宜便将屋内所有的门窗闭合。
床上的人一直睡着,不见丝毫动静。
她用温水洗好帕子,拧干之后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珠,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端详他的五官。
犹记得当年桂花树下的初见,他这副长相,简直惊为天人,她暗暗钦慕,世间竟然有这么英俊的男子。
现在想想,还真是皮囊误人。
沈妙宜不免轻叹一声,手握洁白的帕子擦拭他的脸颊,鼻尖,最后,到了他的一双薄唇边,他的嘴角还有一丝嫣红的血迹。
她心里一沉,想到昨晚自己咬破了他的舌头,不免哀怨地瞪他一眼,全都怪他,发酒疯轻薄她,活该!
她心里这么想,可手上还是温柔地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帕子一路下移,擦过他的侧耳,脖颈,沈妙宜发觉他的喉结似乎动了动,她急忙凑近轻声唤了一句:“苏祈?”
可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反应,他浓密的长睫一瞬不瞬,她失望地低下头,摸了摸他的手掌心滚烫,两颊通红,见他热症不退,沈妙宜只好继续为他擦浴。
好在曾经做过夫妻,她也不至于太别扭,纤细的手指握着帕子一路向下,怕他着凉,她一手掀开被角,一手擦拭他发烫的身体。
他看着精瘦,但身上肌肉结实,肤色白皙,沈妙宜微微红了脸,半跪在床榻上,上半身擦完,她将衣带系好,犹豫了一下,又红着脸继续。
东宝蹲在廊檐下卖力地煽动手中的扇子,火苗雀跃,药壶咕咕作响。
“东宝哥。”小六惴惴不安的凑过来:“咱们真不进去伺候?”
“不急,等会儿再去。”东宝眼睛盯着药壶,嘴里念念有词:“少爷豁出命来,才换来这么一次机会,咱们可不敢打扰。”
“啥?”小六没听清,凑过来细问。东宝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他。
“傻小子,守好你的院门去,不许再问。”
苏祈搬到这间宅院后,新买了三个小厮,加上东宝里里外外统共才四个人。
此时厨房两个正在准备膳食,一个烧火的,一个守门的,外加东宝这个机动队员,大家各司其职,将小小的院落也打理地井井有条。
“吱呀。”
木门轻响,沈妙宜端着木盆走出主屋,东宝立即迎上去。
“二少奶奶给我罢。”
沈妙宜看了看外头,此时天光大亮,她今日还未去绣坊,不知那里如何?
“东宝,你先照看着他,我得回去一趟。”她面上闪过一丝歉意。
“啊?”东宝十分为难地看着她,眼巴巴的说着:“这汤药刚煎好······”
“要不,您给小的搭把手,待少爷服了药,您再回?”
沈妙宜听见东宝这么说,不置可否。
二人便一起进了主屋,擦浴之后,苏祈的两颊似乎没有那么红了,整个人睡得十分安稳。
东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
沈妙宜端着药碗坐在他对面,一勺一勺地喂着,黑色的汤药却一再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漏。
“这可怎么办?”
沈妙宜见这药喂不进去有些着急。
“苏祈?”
“苏祈,你醒醒啊。”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令她十分难受,眼眶不自觉泛起红来。
东宝见一碗汤药浪费了一大半,心里也发愁,但还是宽慰沈妙宜:“二少奶奶您别急,我这就去熬新的。”
他关了门出去,沈妙宜坐在塌边默默垂泪。
“苏祈,你快点醒来吧,你这样,叫我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和你划清界限,今日你若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岂不是得欠你一辈子?”
她盯着苏祈那张平静的脸,自己心烦意乱,而他却睡得如此安稳,忽然觉得真不公平。
沈妙宜干脆俯身在他耳边疾言厉色地斥责起:“都怪你,合离了还来招惹我!”
“你才貌卓绝,再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结婚生子不好吗?”
她恨恨地盯着他,言辞间满是嗔怪:“还说什么来生再见。”
一想到他张开双臂对自己说来生再见时的样子,沈妙宜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翩然而下,他若是真的死了,自己如何能心安理得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新生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