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很纯粹，复杂的是站在它身后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席夏一怔，想起那个记忆深处的人。

从接触弓箭起，顾家就对他寄予厚望，顾柔就算再忙，也会定期抽检他的练箭结果。

每个贵族都有一套家族传承的弓箭技法，不外传也不接收外流技法，就这样缓慢的自我发展，这是他们看重的贵族尊严，小席夏既然是顾家的人，也只能学顾家技法，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后来有一次跟着小席简回平民区看望爷爷，碰到了司酒酽，他是爷爷的朋友，也是个平民。

更重要的是，他让席夏看到了弓箭截然不同的一面。

司酒酽是个有趣的人，名字带酒但不喝酒，技法了得但很少射箭，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做人做明白了，箭也就知道该去哪了。

他很少教席夏技法，他总是说射箭就像做人，拉得过满不好，太松也不行，放得快和放得慢也有考究，每个人的习惯不同，射的箭自然也不同，人能控制弓箭，而弓箭也能看清人

小席夏在第一次输给他后，问他学的是哪派的技法，他笑得狡黠，说：“自成一派。”

这种话被贵族听到肯定十分不屑，小席夏也认为这老头在说大话。

可席夏总输给他，只能撅嘴让司酒酽教他。

司酒酽没说话，却默认席夏跟着。

因此，小席夏和司酒酽去各个射箭的地方，只要是有人射箭，他们就去，不参与，就看。

打赌谁会赢，哪个弓箭手是什么性格，对方的射箭习惯，这些都让席夏觉得比起顾家成天教技法有趣得多，于是经常悄悄去找司酒酽。

时间差不多后，司酒酽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吃着席夏分给他一半的冰棒，淡淡地问：“你认为你想学什么样的箭？”

小席夏拉着他的手，认真思考后缓缓仰头，“大概是厉害的弓箭吧。”

“什么样才算得上厉害？”

“可能……就像你那样的。”

“那你要学和我一样的箭法吗？”

小席夏转动脑瓜，他觉得似乎有什么被撬动了，他摇头又点头，“我还没想好，我不想惹妈妈生气。”

“哈哈哈，再来一根脆脆冰我就教你。”

就这样，席夏成功用一根冰棒当拜师礼，悄悄开始向司酒酽学习射箭。

司酒酽要求很严格，会用箭打席夏动作错误的地方，会让席夏把所有技法掌握十之八九，会让席夏夜间练箭，他睡在躺椅上，摇扇间就能说出席夏的所有错误。

席夏射掉邻居晾晒的袜子，司酒酽会摁着他去道歉。

司酒酽不会上网查看弓箭电子书，席夏帮他设置好快捷方式。

过年，司酒酽给席夏寄了一套箭矢，里面有六支，每支刻有不同的祝福语，平安喜乐，健康成长等，席夏开心地打电话问司酒酽，他却满口否认，要不是席夏十分了解他的字迹，估计也就信了。

一个秋天，小席夏抱着存钱罐跑向司酒酽病床前，看着这个平日里精神抖擞的老头，最后干瘪得不像样子，棉被盖在他身上，被面平整得看不出身体的轮廓。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出现在席夏面前，走的时候也没有通知席夏。

他没有家人，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老房子，在充公之前，席夏习惯性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似乎司酒酽还会从里面拉开门，说今天买了个西瓜不甜，让席夏帮他吃掉。

可是席夏再也没有吃过比它更甜的西瓜了。

席夏看着正常转动的脚踏，拽着书包背带起身，结果拉链没拉上，一个作业本掉落在地，巷口的气流顺势将它翻转几页。

居乐眼尖，看见上面胡乱的写有最近的几个弓箭比赛项目，大部分都是职业箭士才能参加的比赛，并且还有段位要求，每个项目都记录了决赛人员，里面都有同一个人的名字——顾柔。

席夏把本子捡起塞进书包，眼看就要骑车离开，居乐兀然叫住他。

“夏哥，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这一声把席夏拖住，他微微侧脸，单腿垮着自行车，“你要顾我代打？”他捏住刹车又说：“那可不便宜。”

“没有没有。”居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方法能不能成，“我能让你见到顾柔。”

空气静默，破败的矮墙旁晦暗无光，两侧树干被蚁虫啃食，树皮内侧早已开始腐烂。

“说说看。”席夏架起车，没骨头似的倚在粗糙的墙面。

“如果我让你见到顾柔，夏哥你就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弓箭部行不？考虑考虑就行。”居乐看他没反对，继续说：“顾柔明天在蓝安中学有讲座，会有互动环节，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蓝安中学不是贵族高中吗？你能进去？”席夏审视居乐，想着他是哪家贵族派来平民学校体验生活的。

“我不能但是你能啊！”居乐忙不迭道：“刚好明天蓝安中学和荆山中学要进行弓箭比赛，地址就在蓝安中学。我竞赛认识的荆山中学的朋友，她就是弓箭部的，有一个队友受伤了，正在找能代替的外援，夏哥你去正好。”

蓝安中学和荆山中学的比赛只是校级比赛，这种弓箭比赛组队要求不严格，只要不是其他队伍划名的选手或者高于规定段位的弓箭手，都可以随意邀请，不过邀请的人弓箭水平良莠不齐，这就和抽盲盒似的。

半晌，席夏终于眨下眼，开口道：“行啊。”

他把视线从居乐身上移回掉皮的树干，又说：“但只是考虑，别抱太大期望。”

换他一个考虑，谁会这么做买卖，看来也只是一个傻瓜而已，席夏看了眼居乐。

居乐得到他的回应已经是欣欣然，不停的点头，又和席夏加了联系方式，更是感觉重振弓箭部的光在向他招手。

“对了，夏哥你还是别去打野箭了，可以去正规弓箭场，那地方设施也完善。”他现在想起薛老板那阴狠的话，周身都毛骨悚然。

“我穷，得赚钱，弓箭又不是万能的。”席夏无奈道。

“那为什么薛老板让你留在那儿，你又拒绝？”居乐疑惑道：“他看起来可不像没钱的样子。”

“是呀，我又没钱，也不值钱，你猜他把我留那儿干嘛。”席夏摆手，“行了，我走了，后会有期。”

“诶！夏哥，你不去学校了？你不是说还要考大学吗？”居乐追赶几步。

“那之前得先在我爸手里活下来。”席夏骑车离去。

*

春城中学位于春城北，创校时春城正着力发展东南方向的经济，北边住宅区极少，几乎都是平房，门前就是自己家的地。

现在春城一中除了大门全被住户包围，春城总归还是平民居多，春城最好的平民中学就是春城一中，北区核心的地界也围绕着一个学校展开。

相反方位的东南方向拥有两所学校，一个是蓝安贵族中学，另一个是平民和贵族混合的荆山中学，两个学校离得很近，蓝安在山顶，荆山在山脚。

虽然在山上，但两所学校的占地面积并不比春城小。

贵族，最不缺的就是钱。

一中第一天开学，上午不排课，主要是开学演讲和卫生大扫除，剩下的就是各班自行安排，所以上午的放学时间每个班也有所不同。

学校外停着几辆汽车，都是平民买得起的牌子，不引人注目，大概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

叶独息透过车窗看着一中窄小的大门，每个经过的身影他都一一筛选。

没有那个人。

手臂还在痉挛，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慑人。

叶独息抓紧发抖的手，半长发划过锁骨遮挡住毫无血色的脸，这还是扑了粉的效果。

他忍着剧痛，一边渴求见到席夏，一边又不想让席夏见到如此狼狈的他。

阳光从玻璃穿过，皮肤宛如剥开的百合球茎，浮动的青筋像是最后一丝生气涌动。

车内安静，司机恪尽职守不对任何情况抱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