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气氛易使人泛倦,叶独息不需要他的脑袋太过清醒,能稍稍压下这阵痛就好。
头无力的低垂着,这样会舒服一些,他看着左手中指上的图案,嘴角艰难的勾动一下。
那是一个“XI”,黑色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刻画在中指上,让人联想到纹身师的水平一定很差。
叶独息手又瘦又长,形状看上去很美,同时又有力,唯独那根中指不一样。
上面伤痕累累,斑驳可怖,像是它过于完美,必须为其增添瑕疵,好拉入地狱。
他原本是打算带双手套的,夏夏最心软,势必会追问,而后又想起他们三年没联系,夏夏一定憎恶他极了,可能根本不会关心这些。
十岁的叶独息是叶家名副其实的继承人,十二位备选继承人中唯一胜出的那一个。
过去的叶家家族都是两人。
天才,在叶独息出现在大众面前后,这个称号独属于他一人。
不论在哪个领域,只要有叶独息的参与,他的名字一定是挂在高位的那个。
就连射箭,叶独息已经达到炼士六段,弓委会连夜更改条例,规定他不允许参加世界大赛外的任何比赛,这自然也是给了叶家对等的好处,叶家随之迎来鼎盛时期,跃居国内之首。
在如此明耀的光亮下,其他贵族子弟星顿时黯淡无光。
这个情况持续了不到四年,一则消息打破了叶家的美梦——叶独息并不是叶家的人。
其中原委叶家不在意,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经过反复验证,认回来的叶榕是叶家人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叶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贵族血脉大于一切,叶独息这个继承人的位置肯定不能继续坐下去。
最终商议决定叶榕顶替叶独息成为继承人,大不了延续以往惯例,选取两位继承人,但叶独息一定不能离开叶家。
除开叶独息知道叶家太多事以外,叶独息这个人就绝对不能站到叶家对立面去。
叶独息这个香饽饽,只要叶家敢放人,其他贵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可是叶独息,就算不是继承人,只要在家族帮衬也是一大助力。
叶独息和两个家族掌权人密聊的那天,刚比赛回国的席夏得知了这件事,叶独息对他的回复只有两个猫猫安慰的表情包,谈判显然不算顺利,席夏比任何人都了解叶独息。
十岁,可能平民孩子在学业和玩乐之间痛苦挣扎,而贵族这边,地位越高,越是在权利圈沉浮。
席夏焦急的上车,直接说不回家,然后报了个地址,把刚赢的奖牌和证书扔给家族派来的人,途中问了这件事的经过。
直到车抵达春城的一座山,席夏示意身后的人不用跟着,两步三跨的在上山的石阶上奔跑,汗水将后背的衬衫打湿一片,等快要到那个废弃的弓箭馆时,脚步不再急促。
他扶着树调整呼吸,从以往两人开辟的洞口进去。
叶独息正坐在射场的木地板上给箭矢换羽毛,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沓纸,是叶家提出的条例。
席夏看着心里难受,也不太会安慰人,平常他才是被安慰的那个,只能傻乎乎的笑,奔跑后的双颊通红,显得格外有气色。
他走近,翻身上木板,坐在叶独息身旁,憋出笑说:“你……你不是说早就想离开那群傻逼了吗?现在你得偿所愿了啦。”
叶独息给他擦擦额头的汗,抿着嘴,只是笑。
“你说话啊。”席夏把面前晃动的手臂拉下,“如果他们把你赶出来,你就来我家住,我所有东西都分你一半。”
叶独息摇头,仍旧保持着笑,“我离不开叶家了。”
席夏被他笑得眼睛酸涩,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在得知叶榕的存在时,他是为叶独息感到高兴的,他知道叶独息不喜欢当继承人,更不喜欢待在叶家,可以他的脑子想不到叶家会不放人离开,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席夏用手指按着他的嘴角,“你别笑了,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看着你。”
叶独息闭上眼,脸贴着他的手,感受掌心柔软的温度。
“你等等,今晚我跟你回去,我先去给爸妈打个电话。”席夏收回手拿出手机,从木板跳下,绕到屋的另一侧。
叶独息视线追随到他消失,就着那一点陷入沉思,手突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垂头一看,是一个奖牌。
这是席夏第一次参加国外比赛的奖牌,射箭对于大多数贵族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必修课,但是席夏是因为单纯的喜欢,他可以因为个人能力抛掉贵族平民的身份隔阂,只为射箭,只是射箭。
叶独息想拿起来仔细看看,却发现下面压了一张纸,看上去像是证书的一角。
果然,正面还有半个章印,反面写着字: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叶独息将纸张折好放进衣兜,刚好看见打完电话的席夏,注意到他手心的奖牌,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叶独息快步走近席夏,用力抱住他,脑袋钻到席夏的颈窝,汲取着他的力量。
他多希望能成为和席夏匹配的人,能进入席夏的世界,变成能够保护席夏一生的人,而不是从学习接管那些恶心的事变成背后处理龌龊事的人,如此羸弱,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的他们都已十岁,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那时他们都还聊着弓箭,每个比赛叶独息都会帮席夏整理分析,每个结果席夏都会和叶独息分享。
叶独息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他渐渐淡出众人视野,射箭比赛只剩下鬼才一位,与之相匹配的天才已经落幕。
射箭比赛繁多,席夏是个念旧的人,不会轻易更换弓箭,他时常用的那把弓张力已经不行了,尽管席夏保护得很好,但仍旧留了不少使用痕迹。
叶独息拿了把新的弓给席夏,而那把淘汰的旧弓悄悄变成了叶独息的私人珍藏,合着那张证书一角牵拖着叶独息的灵魂前行,每次在幕后帮叶榕解决烂事时,他都不会去看它们。
那是他最后的圣碑。
“咚咚!”
玻璃窗震动,声音敲碎了叶独息的梦。
车身轻微晃动,一个人进来,恭敬对叶独息汇报,“席夏少爷今天没有来学校,班主任说已经和家长联系,可能是逃课了。”
叶独息没见到席夏,庆幸和失落交杂在心尖,问:“确定不是叶家的影响。”
“确定,班主任似乎和席简认识。”
学校钟声再次响起,叶独息点头,可能因为那个关于过去的梦,周身的疼痛稍微减缓了些。
“处理好叶家跟踪的人,就算暴露我们的位置,也不能让他们牵连到夏夏那边。”叶独息算着时间吃了颗药。
刚进来的人开门下车,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坐上另一辆车往相反方向去。
*
席夏是在回家后才发现席简发的消息,手机是较老的款式,时不时就会出现接收不到消息的情况。
上面是席简连发的几条语音,席夏将他们都转成文字。
第一句就是对席夏今天没去上学的质问,后面就说了班级出了些事,他这几天可能没办法回来,让他自觉些,等回来再收拾他。
席夏发了个乖巧的表情,他想到明天得去蓝安,愁上心头。
不过这愁也没持续太久。
春城一中高一是不用上晚自习的,高二晚九点放学,高三则是十点半,但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会会来高一检查卫生。
当席夏再次看见居乐的时候,说不震惊那绝对是假的。
谁能想到开学第一天和学生会主席一起逃课呢?
向班主任请假肯定不行,最后还是发消息向居乐求助。
开学第一天就敢逃课,那必定经验丰富。
席夏的班主任很不巧就是大家口中戏称的三把火,原名叫张珊珊,是新来的老师,表情严肃,从来没人见她笑过。
而更不巧的就是,席夏的爸,席简,和张珊珊是大学同学。
下午张珊珊特意叫席夏去办公室,问了逃课的理由,席夏端正态度的给了解释——睡过头了。
这谎言很容易被席简戳破,但也绝对不能席简知道他在打野箭。
张珊珊把上午领的书给他,负责的嘱托几句,多的没说什么。
下午时间过的很快,因为是开学第一课,学生的兴奋劲还在,都还算认真的听课。
下课各自找到熟悉的朋友开始慢慢扩大交友圈,这里面格格不入的就是席夏。
座位在早上就已经分好,周围的人已经相互聊过几句,但席夏错过了这个交友的黄金时段。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应该说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高一就可以放学,每个人都忍耐住躁动的心思。
“高三那边在干嘛?”
老师暂时离开,同学们就开始交头接耳。
“应该是请了心理老师来做高三压力疏导的,这流程在春城一中都有好几年了。”
“高三压力这么大吗?幸好我们才高一。”
“我们学校都还好,你是不知道其他学校,当时那事闹得还挺大的,有个学生出现幻觉,一直说自己已经考上大学了,最后去诊断,说是人格分裂。”
“最后呢?好了没?”
“不知道,但,和精神沾点边的都很难治吧。”
高三的楼层在最上面,高一则是在一楼,所以高三但凡是有点什么大动静,高一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比如现在集体下楼接受心理辅导。
席夏撑着脸发呆,想着明天的事,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席夏!”前桌扭着身子后仰和他说话,“你是席夏吧?”
席夏拉着桌子缓缓后退,点头。
“你可有名了你知道吗?”前桌发觉声音有些高,压低了些,“就今早,来我们班窗前找你座位的人至少有十个。”
窗外的风鼓动起衣袖,光影交错间露出两条细白的手臂,席夏疑惑,“找我?”
他实在想不到在学校里和哪些人有交集,通常他的活动范围都是在校外的野箭场,难道学校里也有打野箭的?
前座一看席夏的样子就知道这哥们不好追,那些女生可得失望喽!
前座的名字叫许一帆,初中是和席夏一个学校的,不过不是一个班。
那时席夏就很出名,优越的外貌条件,自带凄惨的身世,淡漠的性格,在学校神出鬼没,试问哪个青春萌动的少年人不试图去拯救他那颗冰冷的心呢?
这简直就是小说男主的标配啊,式微的家,破碎的他!
初中升入春城一中的学生也不少,开学一宣传,席夏火速成为一中论坛度第一的人,再加上今早不见人影,立稳了人设。
许一帆理所当然道:“你的桌子都成我们班最佳观赏景点了!”
第一天开学座位都是打乱的,张珊珊说了会在第一次月考后换座位,但具体怎么换还没说。
席夏的位置,在第三排靠近室外走廊,一个十分显眼的地方。
他原本对这个位置没什么意见,但经历一下午窗外频繁的人影晃动,觉得还是换了比较好。
居乐是高二的,他们晚自习要上到九点,等席夏回家写作业时,他才发来消息,说是明天得假已经成功请到。
席夏随意回了个表情包,直到上床睡觉时他都还能保持内心平静。
可一旦真正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心脏的跳动无法平复。
他坐起来,拿出那本笔记,上面是记录了顾柔每场比赛,参赛时间和参赛地点被整理到一边。
春城只是一个小城市,稍微大型一些的比赛都不会在这里举办,自然,这三年里,顾柔没有来过春城一次。
今晚月色明亮,席夏翻到第一页,笔迹还比较稚嫩,一旁做了结果预测,后面渐渐被顾柔采访时说的话取代。
他想,至少这样不会见面没有话说吧,希望两人能聊得久一些。
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