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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蝴蝶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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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线放大。我听见孔乔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爬上了床,躺在我身侧。

“谢谢你。”他突然说。

我想,他已经谢过我给他买衣服,那现在应该是在谢我给他的这份好差事。

我拢拢被子,道:“现在裸模不好找,我给你的不算多。你很出片,也很真实,这是你应得的。”

“不是,吴蔓。”孔乔的声音有些发哑,似乎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静默地等他接着说,但他良久都没有别的话。

“不是什么?”我问。

他抿了抿唇,而后转身蜷缩起来,极轻地说:“我今天真的很累了,站在桥下的时候,我想,不管是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好,只要能给我一块地方,让我坐下来睡一会…但我没有想过,我…我可以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这么软的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睡一觉…”

房间很黑,没有一丝亮,我和孔乔躺在一张床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此时此刻,我不是拿着钱的嫖/客,也不是端着相机的画手,而他也不再是卖身的男/妓和裸\\露的模特。

失去了各自的身份,在黑暗里平等的相见,我好像也可以怜悯他。

我转过身去,伸手摸了摸他泛着潮气的发尖。

“孔乔。”

“什么。”

“那首曲子,叫《蓝色多瑙河圆舞曲》,是一个叫施特劳斯的人在1866年谱的曲子。1866年,也就是圆明园被焚毁后的第六年,这个人所在的国家也经历了战败,那时,民众们都沉浸在苦闷的愁绪之中。施特劳斯为了摆脱这种情绪,做了此曲。后来,每年维也纳的新春音乐会,都会演奏这首曲子。”

人在处理大段不理解的信息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就像现在的孔乔下意识地舒展了身子,而后转向我。

他的睫毛跟着声音一起颤:“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对,名字取自卡尔·贝克的一首诗。”

黑暗里,孔乔眼睛下薄弱的皮肤泛着青灰色,细小的褶皱恣意攀爬延伸,袒露疲惫。这实是一具造物主偏爱过的躯壳,即便他憔悴至极,也能用病弱颓丧的风流,轻易夺走我所剩不多的温和。

我第一次向旁人读了这首诗,并刻意忽视了他可能根本听不懂的愚蠢。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你有温顺的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真情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我在尾音里侧起身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愿神降福于你,晚安,孔乔。”

***

这一觉,孔乔睡的很熟。但他的安眠并不是因为神的护佑,而是由于他腰后溃烂的伤口。

白细胞在他体内勇敢的与细菌缠斗,引发了难降的高热并消耗掉了他绝大多数体力。

孔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倒影在人工湖中央,天上地下皆是大自然铺排而出的绚烂手笔,而孔乔薄弱的剪影就融在窗户后的晚霞上。

他伸手向着床里侧小心翼翼的摸索,寻到了我随意丢在那里的枕头。孔乔捏了捏,然后把枕头抱起来,齐整的放在他的枕头旁边。

孔乔坐了片刻,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侧过身子往门外道:

“吴蔓?”

“我在。”

孔乔被我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到,猛地拧起了手指。

“你…醒很久了么,怎么没有叫我…”孔乔的声音有些哑,让不安的味道更浓重。

我没有应他,转而问了别的事:“你想留在这里吗?”

孔乔捏紧了手里的毯子。

“你是要…包,包养我…吗?”

我笑了笑,说:“可以这么理解。你留在这,除了衣食住行由我负担,每个月我再付你一万,如果有其它的安排,我们协商加钱。”

对于孔乔来说,这应该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我本以为他会应的很快,就像我在桥下问他要不要做一样。

但他却垂下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孔乔的沉默让我无端烦躁,我不耐地合上手里的书,站起来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孔乔掀开身上的毯子,把脊背弯成恭顺的弧度,看上去软弱至极,但却说出了驳我的话:“…对不起,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是孔乔第一次驳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话讲到这里,一切本就该结束了。但我出房间门的时候,孔乔突然咳嗽了起来。他薄弱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好像要把胸腔震碎。

我递过去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平复,而后问:“那我是把你送回桥下接着接客,还是把你送回郊区的筒子楼里,做一小时四块钱的帮工?”

杯壁上繁复的花纹压进孔乔的指腹,让他的指尖因充血而发红。他怔了良久,才紧咬着唇,吐出几个稀薄的字眼:“你都…知道了?”

“是。”我打开书里夹着的信封,平淡的读着小云潦草的笔迹:

“你父母从事长途运输工作,02年双双死于车祸。你从小被哥哥带大,但不幸的是你哥哥结婚以后,沾了毒,后因吸毒过量致死。09年你和你嫂子进了城,租了城北的一间筒子楼。每月前两周,你嫂子的现任男友会把你送到桥下接客,而后两周,你在你住着的筒子楼里休息或者帮工。你被拘留过三次,罚款两次,劳动教育一次。哦,还有,你昨天刚满23岁,孔乔。”

我说的不算多,但喉咙有些干涩,于是伸手去拿孔乔手里的杯子。指腹相触的瞬间,孔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让我刚好对上他灰蓝色的眼睛。

他分明是盲人,但眼睛却很亮,像一颗玻璃做的珠子。

“被我包下,对你来说应该是一桩好买卖。孔乔,你为什么不答应。”

孔乔没有松手,还紧捏着杯子,失神的思索着什么。沉默良久,他说:“你是金子,有温顺的好心肠。但...我很脏,我和我的…家人会脏了你,就像…像臭狗屎一样,甩也甩不掉…”

和我想得不一样。

孔乔不肯留下,并非由于“包养”二字让他感到耻辱,而实因为他怕自己拖累到一个尖锐地刺伤过他的女人。

他甚至尽可能的将那些美好的字眼,用在了这个女人身上,只因深夜里,她随意地施舍了他一份好。

孔乔这样卑微的温和并不让我开怀,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和身体,甚至产生了恼怒——我将他视为可以匹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对立面,而他却自视为匍匐在大力神脚下的仆从。

他是我捡回来的,落笔勾勒出的画中人。若他对自己自轻,我便不得不低头。

所以能不能让他长出一段骨头呢?

一段能配得上他漂亮皮囊的骨头,一段能让他不再自轻,不再让我低头的骨头。

我想了想,把手从杯子上拿开,看着他说:“孔乔,我不是金子,更没有温顺的好心肠。我能容你在这里,是因为我能承担的起你留在这里的所有后果。再有,我说过,你现在不脏。”

玻璃珠子碎开无数条裂缝,从中溢出晶莹滚烫的眼泪。他沙哑着问:“为什么要留下我?”

我愣了愣,对啊,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漂亮的皮囊吗?

我知道不是。

逼着我把他捡回来、洗干净的,是我再不愿回首,也再回不去的过往。年少时,我也像他一样,为了自己无法完成的愿望,卖出了自己仅有的一切。

唯一不同的是,他出卖肉/体,而我出卖灵魂。

但我不会告诉孔乔。

我笑了笑,道:“因为你是个漂亮的瞎子,你足够温顺,也足够廉价,像没有獠牙恶爪的兽类,恰好满足我恶劣的掌控欲。养你,就像养宠物一样,可以安全的取悦我。”

我故意把话说的伤人,想激起孔乔那几乎看不见的自尊心。但他实在没有半根骨头,更没有半点骄傲。

孔乔双手交握,端好了手里的杯子,顺从的说:“谢谢你愿意留下我。”

我用余光瞥到了孔乔因高热而发红的面颊,泄了胸腔里的那口气。

算了,骨头没那么好长。

我取过孔乔手里的水杯放在床头,而后顺手掖了掖他身上的毯子,“想吃什么,我叫阿姨来做。”

孔乔慌张的摇头,道:“不用麻烦…你告诉我厨房在哪,我可以自己做。”

孔乔脸色憔悴,发着高热,我本想放过他的。但他无处不在的卑微还是惹怒了我。

我朝他冷道:“孔乔,你是个柔软的人。如果你足够强大,那这柔软会如同将士胸口前的勋章,成为他功勋簿上最明亮闪耀的一笔。但很可惜,你是个弱者,柔软于你几乎等同于软弱,是最无用的致命伤。嫖/客之所以敢在你身上留下伤痕,你所谓的家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伤害你,皆源于此。所以,从现在起,把它剥掉。”

孔乔把头垂下,低道:“吴蔓…我不懂…”

“不懂就多想,不会就多做,若错了,我会提醒你。”

孔乔捏了捏身上的毯子,而后坐直了些看向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说:“好,我会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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