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黎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道极强的光线，晃得他暴盲，什么都看不到了。

紧接着，他的腰忽然被人搂住。

那只手的触感他太熟悉了，哪怕隔着衣服，他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是谁。

“放松。”

对方的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着。

虽然眼前一片混沌，但他还是推开了对方。

感受到落在腰上的手掌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心仿佛也僵住了，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随后，视线逐渐清明起来，当他看清视野中的一切，才愕然发觉，那些打手竟然都被警方控制起来了。

他头脑发懵，身体有被噩梦惊醒般的虚弱与恍惚，当大脑逐渐接受“安全”的事实，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可也在这时，他本就因恐惧而抽搐的胃，竟倏地翻涌起来。

他痛苦地躬起身，猛地呕吐出来，这一晚本来没吃多少，所以很快就吐得只剩下胃液了。

酸涩得烧喉咙，窒息又疼痛。

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半跪在他身边，那人拿着一方手帕，不停地帮他擦拭着唇角，另一只手也在轻拍他的背。

即便看不到，方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慌乱。

但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那人的手。

“谢谢。”他的声音沙哑的要命。

说着，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对方，那双如墨的眸子在强光的照耀下竟如琥珀一般，而此刻，那双眼睛里竟满是担忧。

“去医院。”谭诺说。

“用不着。”方黎想都不想地拒绝。

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当他把这堵在胸口的不适吐出来，他竟然舒服了不少。

“刚刚是你打来的电话？”他问。

谭诺是他的救命恩人，说话不应该这么不客气，但是他就是不想给人好脸，他也觉得这样无聊又幼稚。

可对方和董涟在一起的场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实在过不去这一关。

“嗯，”谭诺的眉头紧锁，“这附近的信号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找到你。”

方黎不知怎么回应，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对方就这么长久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好像要把他的想法看穿似的。

他本能地偏过头去，问：“抓到韩煦里了吗？”

“没有，”谭诺的语气冷了几分，“不过别担心，会找到的。”

“这我倒是不怀疑。”方黎说。

想到之前找萧影的经历，谭诺恐怕也是通过特殊途径找到的他。

“你刚刚和徐慕闻在一起，对吗？”

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黎怔住了，陡然间，他心头火起，没好气地说：“是啊，你是想笑我错信他人吧？”

没想到，谭诺不仅不气，而且表情还柔和了几分：“你相信他是正常的，只是爱丽丝的人，今后还是不要走得太近，多些警惕才好。”

方黎更生气了：“你在说什么？是你跟爱丽丝的人走得近好吗？”

真是臭不要脸的，他错信他人是他的事，竟然让他不要和爱丽丝的人走得近，什么意思？当他鱼的记忆啊？

那人没有回应，依然是那样目光柔和的看着他。

着实令人生气。

方黎气愤到不想跟这人讲话：“……我走了。”

说罢转头就走。

然而他连半步都没有迈出去，手就被人拽住了。

“韩煦里还在逍遥法外，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

谭诺终于生气了。

这人的力气本来就大，一旦点燃怒火，震慑力实在可怕。

正如此刻。

方黎觉得自己有理，甚至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睛，仅凭那低沉的声音，就足够他止住脚步了。

“……那你要做什么？”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沉下气声音问。

“把你关起来。”

方黎简直心惊胆战。

因为听这家伙的口吻根本不是开玩笑。

“你这是犯罪，”他说，“旁边就是警察叔叔，自首去吧。”

随即，他听到一声轻笑。

“跟我回去。”谭诺说。

方黎转过身，一字一顿地问：“如果我拒绝呢？”

“你去哪我去哪。”谭诺理由当然的说。

“我要去济慈救济。”

“好。”

对方毫不犹豫地回应，就好像无论想去哪里，这人都会同意似的。

随后，他和谭诺上了一辆埃尔法。

车内灯开启的刹那，他才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实感。

上车前，他忍不住地回过头，只见那些打手都被警察押解上了车，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钢管，看来这个韩煦里真的已经铁了心要把他抓起来当人质。

真是疯了。

“你的身体没事吗？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半路上，谭诺关心的问。

“不需要，你如果不想把我送去救济院，那就放我下去，我自己打车。”

他也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但就是忍不住。

那人没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气到了。

甚至这一路都是沉默不语。

这里距离救济院还是有些远的，不堵车也要开个半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车内始终寂静无声，方黎本来本就焦躁，长久的沉默让他更烦闷了。

非常想拽着谭诺的衣领对他咆哮——

‘是你被小男生抱了还没反抗！你还不乐意了！‘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掠过，看着那万家灯火，他试图让情绪平稳下来。

然而他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

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心想着有话直说，话已经到了唇边，却又被他吞了回去。

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他与对方中间，让他无力又烦躁。

最终，车到达了目的地。

他推门就进，回救济院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

此时，一楼有个房间还亮着灯，那是院长方奕的办公室，这个人就算资本可观，但也喜欢住在这里。

方黎站住脚步，长吁口气，先摆出一个从容的笑容，再转过身说：“你回去吧。”

谭诺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怒意愈发明显：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方黎错开眼睛，不愿直视对方，因为担心被人看出心中的慌乱。

怎么会不想看见他？

明明等了几十年。

可是他现在的心真的很乱，唯恐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那就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想我怎么回答？”方黎惨然一笑，“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不好吗？”

“你冷静的结果就是钻牛角尖。”

这话算是戳到他的心了。

“对，我钻牛角尖，你跟别人搂搂抱抱就是我钻牛角尖。”

方黎觉得这么大岁数了还上演偶像剧，真是丢人他妈给丢人开门，丢人到家了。

然而他现在嘴没把门儿的，任何话只有在那混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过一遍，就沾染了辛辣的躁气，一股脑地冒出来。

他觉得不能再说了，再说就真的完了。

“让我……让我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这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而且还好像吃了芥末一样，鼻子酸得要命。

谭诺眼底的愤怒染上了伤痛，表情逐渐柔和下来。

只见他缓步走近，手臂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方黎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躲开对方的触碰。

“我们这么多年，你却只信那片刻的误解。”

只听谭诺说道。

方黎的心猛然颤动起来。

这个人竟然如此难过，而且不加掩饰。

随即，他又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这让他浑身上下仿佛灌满了铅水一般沉重。

“……真的是误解吗？”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

谭诺没有回答。

方黎认真地凝视着对方，只等一个回答。

“你真的在怀疑我吗？”

过了半晌，他得到谭诺这样一句反问。

“不说就算了。”

方黎说着，猛然转过头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救济院的大楼里跑了出来。

来人只穿着T恤大裤衩，跟公园里遛狗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哎哟两位，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跟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方奕满脸的哭笑不得。

当对方走近，方黎发现这个人正在仔细观察他和谭诺，让他尴尬得要命。

“院长，我想……想过来喂猫……所以……”

真蹩脚啊。

蹩脚到方奕瞬间就乐出了声。

“你喂猫啊，你不怕被猫挠啊？”方奕半笑不笑着说，“谭诺喂还可以，大花二花都喜欢他。”

方黎一听就不愿意了：“对，都喜欢他，万人迷就是他了。”

随即，他看到方奕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两位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我刚点了生煎和鸭血粉丝汤，还没动过，将就吃点儿。如果不想吃，这附近外卖可多了，奶茶披萨，据说有一家披萨是纳豆口味的，我一直想试试。”

“我来点吧。”

谭诺说着竟然把手机掏了出来。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大楼里走，独留下方黎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心想这到底是什么走向？

等他恍过神来，忙追过去对谭诺说：“我不想吃，你别点啊！”

谁知那人却面无表情地说：“你刚吐过，应该吃点东西。”

方奕大惊失色：“小方吐过了？怎么搞的？？”

“我的疏漏。”谭诺诚恳的说。

方黎很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见方奕满脸疑惑，就这么看看他又看看谭诺，最终轻咳两声，问：

“你们俩，闹别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