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打开问询室的门又让了半个身子，示意杰克·布朗走进来。杰克看了一眼身后的卡迈尔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跨进问询室里。

问询室陈设简单，白色墙壁上孤零零地挂着一个圆形时钟，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白底黑字的表盘配合兢兢业业走着的秒针，目测是一元店那种最简单的款式。虽然墙面是白色，地板却是不知道深棕还是黑色的。

我猜装修的人一定不懂得室内设计，杰克一面苦中作乐地的想着，一面径直走向小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白桌子边。

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一张塑料桌板加上四条腿，好在椅子的靠背是软的，不至于让人在一开始就如坐针毡。

“我们同事马上就到，得让你先等一下了。”茱蒂探员看起来有些歉意的样子，杰克赶紧摆摆手，作为一个精英人士，他是不会在意来自一位女士的失误的，更何况这件事倒也不怪她。

“请问探员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的事情吗？”杰克最终决定开门见山，毕竟一旦人员就位，他就很难占据主导位置了。

只是一位女士的话，他还是有把握能够压制住的，这位来自绿塔的销售经理将双手交叉握住放在桌子上。

“诶呀……”茱蒂低头摆弄着手上的资料，杰克眼尖地看到上面些许的数字，可能是账目。但茱蒂似乎完全没有现在就开口询问的打算：“别紧张，我们就是核查一下，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回家了。”

“呃……啊哈哈，是啊……”

“唉……你也是个好人，平时我倒车不注意的时候，大家都在骂人。”说着，茱蒂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然下车来帮我了。”

原来你不是故意的吗？！杰克内心大惊，同时也真的稍微放松了一下，没错，要自信，只是账目的话，财务和经理的问题更大，我不过只是个跑销售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调查是个漫长的过程，”茱蒂耸了耸肩膀，“如果我说了什么冒犯的地方，也还请你原谅……说真的，我一天好几杯咖啡呢……”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茱蒂手下一顿，赶快小声补充：“这话别和我同事讲啊，我可不想丢工作。”

杰克正准备感叹FBI也不容易的时候，问询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夹克白色T恤，下身工装裤头顶却戴着黑色针织帽的高大亚裔男子。

他一走进来就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室内的情况，杰克被他看的后脖颈的汗毛直竖，那双绿眸让人想起森林里的头狼是如何打量猎物的。杰克勉强自己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一旁的金发女士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他顿时觉得找到了共同语言。

“咳。”来人清了清喉咙，让室内的人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我是特别探员赤井秀一，是负责这次问询的人之一。”

说着他走到了杰克那侧的桌子边，示意对方往里面坐。杰克赶快站起来拉起椅子挪到墙角，名为赤井的探员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刚刚坐热的椅子，并且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势斜在桌子跟墙中间，把杰克和门之间的路挡个水泄不通。

杰克不安地咽了口吐沫，这个人和先前的大汉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压力等级的。虽然身形上来说这个人要比那位壮汉略显苗条，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压迫感是对方没有的。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法庭上成为指控你的不利证据……”

哦，这个他熟。杰克的脑子终于成功地把他先前的影视经验和现实挂上了钩，这是米兰达宣言，任何警察和法官在询问之前都应该宣读这条来保证嫌疑人知晓自己的权利。

但他现在也很犹豫，如果自己不找律师，那么如果被诱导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自己绝对死定了。可要是请律师，会不会显得自己过于可疑？

杰克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一边的胳膊肘支在桌子边上：“没事的探员，你继续吧。”

赤井看了他一眼没有评论，径自拿起刚刚夹在胳膊下面的资料集一抖，纸张“哗啦”一响，杰克眨了眨眼睛，抿着嘴唇等待接招。

“你是如何进入这家公司的？”

“我是经过电话应聘过来的。”杰克笃定地回答，这点他记得很清楚，甚至还有余力假装思考了一会，不都说人是没办法立刻回忆起某些细节的么？

似乎没把杰克的动作放在心上，赤井只是稍微抬了下眼皮就继续记录着，对面的茱蒂倒是接替了问话的任务：“你见过公司的创始人吗？”

“这个……是没有的。”

“你的客户都是怎么拉来的？”

“有一部分是创始人用邮件给的联系方式，”杰克又把双手扣起来放回桌面上，“另一部分是通过公司的邮件直接联络的。”

“那值班经理这些员工的应聘和你流程一样吗？”

杰克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抱胸往后一缩：“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差不多？”

“这样啊……”

赤井冷不丁地插了一嘴：“那你有创建人的邮箱吗？”

“什么？”杰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反问了一句。赤井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而此刻的杰克在脑子里疯狂计算可以回答的程度。

如果说不知道，那实在是显得有点可疑，他前面可是才说了客户是老板从电邮发给他的。可如果说他知道，那他可能就跑不了了，毕竟FBI查个邮件记录还是可以的。

于是在综合计算之下，他挠了挠头，眼睛低垂着看向桌面：“这个……我也只是个打工的，老板都是公司邮箱联络我或者直接在邮箱里留言的。”

“所以你的老板知道你的公司邮箱密码？”

“不……这个……”杰克一时噎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人能把重点抓的这么准而且反应迅速，实际上，在赤井问他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可以这样拆分询问。

“老板是用电邮联系我的，但他也不常联系，我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发送，所以我也……”他猛地把头转向茱蒂，双手摊开在桌面上：“警官你要信我啊，我只是个打工的，他们上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被突然点到名的茱蒂眨了眨眼睛，赶忙放下手里的笔，略显手忙脚乱的接话：“哎呀，布朗先生您别着急，这个，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毕竟我们其实才刚刚知道……”

“茱蒂。”

赤井转过头盯着金发探员，她这才吐了吐舌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杰克看见这架势，心里凉了一半：他们才刚刚知道什么？他们知道了什么？跟我有关吗？还是说上面的事情已经全都……

杰克保持着双手摊开的样子看着茱蒂，而刚刚已经被点名的茱蒂早就不再看向他，从这个角度很难观察到对方在想什么，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受训的探员，于是他只能僵硬着身子收回架势坐好。

见杰克坐回了原位，赤井用沉稳却暗含魄力的声音继续：“所以你的老板知道你的公司邮箱密码？还是说你老板是和你共用一个账户，或者说你们是通过草稿箱沟通的？”

“对的、对的、对的……”赤井话音未落，杰克就迫切地接上，虽然不知道FBI到底知道了什么，但承认一些细微的事实总比到时候万一真的查出来大的再反过来说自己做伪证什么的要强，而且如果是例行询问的话，是不是承认了还能快点？

只是对方并不领情，甚至还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也就是说你的老板通过邮箱给你留下指示，而你定期查看邮箱接收指示并接触那些客户，客户们把钱款汇总到你的固定账户里，而你再转去公司账户。就这样，你完成了一系列洗钱行为，对吧？”

杰克哑口无言，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打断这一连串的推断，然而对面还没说完：

“所以你明知道这种交流方式很可疑，公司也并不完全合法，但你依旧答应去做了。”

赤井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面上的表情却多少带了点漫不经心，彷佛在说“你这样的人我当探员见得多了。”

“不是的，我这是……我哪知道这是违了什么法啊老兄！”杰克双手紧握成拳，张口徒劳地辩解道。

可赤井不为所动，他只是用着一副“真的吗？像你这样的人？”的表情盯着他，问询室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杰克梗着脖子回瞪，奈何对面安如磐石……不，应该说，简直油盐不进。

杰克看着看着觉得对方的面目逐渐可憎起来，他不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亚裔，面容姣好，工作量也只是让他多了一些黑眼圈，全然没有打工人那种麻木而疲惫的神情。一看就是家里够有钱，指不定连学费都是家里掏的，我呸，你有个屁的美国精神，你这种人……

于是杰克把他那淬了毒的阴森目光投向了赤井，期待着这个未经社会捶打的小少爷能屈服于自己的气魄下。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眼前这位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个大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丝毫不给他面子。

气不过的杰克脑子一热，拍案而起：“狗屎，你懂个屁，你这种亚洲人又不用还学贷又不用拼命工作从爸妈那搬出来！要不是这种活来钱快又不用卡税，我现在连超市的打折面包都吃不起，你……”

他蓦地卡住了，等杰克脑子转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还几乎是承认了自己参与了违法行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先是看看赤井，又是看看茱蒂，但两个人都没有回应。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一开始就在演他，而他竟如此轻易地踏入他们的陷阱！

杰克缓缓滑坐回椅子上，双手捂脸，用着崩溃的语气问道：“……我现在想找个律师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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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手里抓着菜单，坐在离他们办公楼不远处的某个家庭式意大利菜馆里的茱蒂在今晚第不知道多少次笑出了声。

他们这一次的审讯极其顺利，嫌疑人在那一通发泄以后表现得破罐子破摔，好几次都无视了律师这边试图让他好好想想的提示，他们不仅拿到了老板的邮箱，也核实了之前一部分的猜想以及抓到了那些客户的尾巴，可谓是硕果颇丰。

就在他们宣布问询到此为止并准备收拾笔录走人的时候，赤井忽地开口说了一句“其实我也靠着奖学金和学贷才能交完学费的。”面容极为真挚，语气相当诚恳。可前脚刚嘲讽完这个的嫌疑人可听不得，当场破大防。

回来的路上，茱蒂拽上卡迈尔，三个人准备今晚上先吃点好的奖励一下自己，顺带和小伙伴分享一下今日见闻。

听着茱蒂的憋笑，赤井无可奈何地摇头，旁边的卡迈尔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咧着嘴假装自己看见喜欢的菜品。

待菜品全部上齐，服务员都走去招呼了别的客人，FBI三人才放下心来谈话。即便如此，三人也不打算继续案子的讨论。在沉默中，他们打扫着自己的餐盘，待吃的差不多了，茱蒂才抬起头：“秀，我首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觉得……他可信吗？”

她做了个“波本”的口型，但其实就算不做这个补充，赤井也知道她问的是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东西不是瞒过去这么简单的。于理，这是他和降谷君之间的事情，只是如果一定要在FBI跟降谷零之间选一个，他可能会更加信任那个男人的统筹能力。

于情，赤井是不太希望这两个人掺和到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往事里来的。倒也不是什么男人的矜持和自尊，但他们之间的过去横着太多的失误与误解，如今早就没法算清楚这之间的感情债。

所以他也只能挑挑拣拣，给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回答：“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有些东西还是可以相信的。”

可茱蒂显然没有体会到他的任何内心活动，她低头用叉子卷着盘里剩下的几缕意面，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不打算跟我们解释了。”

“倒也不是。”赤井回答道，但除此之外他还真的不太知道应该说什么。就他所知，詹姆斯带去日本的FBI小组里，除了那几位被杀害的探员的好友以外，就属茱蒂是最不满于结局的那个。

她的家庭与童年被千面魔女破坏殆尽，她的少年时期活在组织的阴影之下，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她毅然决然地离开证人保护计划改回原名，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将那位千面魔女和她背后的组织绳之于法。

可决战都过了这么久，不仅千面魔女的影子没见到，连她要去调查的申请都被上面以“过于危险”驳回，这让她怎么甘心？

所以茱蒂相当看重这次的调查，主动请缨，甚至也没有第一时间去问清楚赤井要求她隐瞒的原因，只希望能在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把这些人捉拿归案。

赤井倒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执念，可他和詹姆斯一样，不希望茱蒂直接扎进这望水潭里浮不起来。

“……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复杂，但我觉得再过段时间你们或许也能明白。”

最终赤井给了这么一个答复，而茱蒂听到了以后短暂地愣了一下，带着一副混合着不可置信与愤怒地表情放下刀叉，面部竟然也还带着笑容咬牙切齿地问：“我先姑且一问，秀，你有没有意识到，这和你当初跟我分手以后，给其他人解释的措辞一模一样？”

赤井当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卡迈尔左看看自己的小伙伴右看看自己敬重的同事，决定暂时做个鸵鸟。后面几个想要偷听很久的服务生此时终于听到了他们想要的，带着“O`M`G”的夸张表情就往另一边跑走。

见状，茱蒂三下五除二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也不甩别人的脸色，付完帐离开了餐厅，只留两位男士在餐厅里面面相觑。

首先说没有迫害角色的意思，但这里的茱蒂和赤井两个人思维不在一个点上。茱蒂是前有组织的事情没完+被上面驳回+这段时间很多调查进入死胡同的前提下，被赤井一句曾经说过的话点着了。赤井的话在这个问题上也比较左右为难，但他不能明着讲，因为这里的茱蒂是不知道波本的卧底身份（详见第一章的一些描述）。另，审讯的部分，是两个人配合着演出的，但赤井最后那句话是真的，所以嫌疑人更破防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硕果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