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秀一你在这啊？」赤井务武从书房的木门后面探出头来，终于找见了自己那不声不响消失了小半天的大儿子，秀一只是撇过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

务武也不恼，他轻笑一下伸手揉乱了自家儿子那并不柔软的卷发：「你看到……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对你不会有点难吗？」

「是有点，」秀一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旁边：「有这个。」

越过秀一的肩膀，务武看见了一本巨厚的英英字典。他轻声“嘶”了一下，想了想搞学术的前景，不由得对自家儿子的头顶感到了没来由的担忧。

过了好一会，秀一才再发出一点疑惑地声响，他看着手里写的歪歪扭扭的笔记，前后翻了翻，并严肃地对着务武宣布：「这有点不寻常。」

看了看书的进度，务武忍住了剧透的冲动。他搂过儿子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问：「所以我的小福尔摩斯对谜题和真相着迷了？这是你的梦想吗？」

「不，」赤井秀一郑重地说：「这是我的目标。」

真相是历经冒险与探究后摘取的成熟果实，只有主动追寻的人才能品尝到它的甜美。他是这样相信的，也是这样执行的。

可偏偏它在政治博弈中是最不重要的一环——除非它被当作筹码摆在了桌边。

政治可以是他的组员们平日与他活跃气氛时的俏皮话，是出租车司机们的谈资，是大家时运不济的时候随口攻击的对象，还是四年一度的盛大娱乐*。

但这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也并非是他有资格参与的牌局。

赤井秀一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按理讲他应该想个办法快速破局，但现实是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或者说，可以下手的方向实在是太多，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策略能否导向需要的结局，也不保证降谷零能不能立刻接上他的想法。

从降谷的话来看，CIA很明显知道他的公安身份还要求他以公安身份进行交易，而内容之一就是这位活动家的情报。虽然不知道更为具体的交易，但理论上来说应该和对方接下来的活动有关……可这个线索能用吗？

赤井瞥了一眼旁边，不大的会议室里挤了好几个人，从布置上来看应该来了有一会了，八成是自己和那位探员在詹姆斯办公室谈话的时候过来的。所以FBI到底有多少个人看见了？说真的，他们这里这么多会议室，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这么个不那么隔音的……嗯？

像是脑中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一条出路。赤井突然想到从去詹姆斯办公室到从办公室走去会议室的一路上，各个探员闪着好奇的眼神。

所谓政治博弈的本质是什么？是目的性极强的利益交换。

那么这些CIA探员们的目的为何？是为了把他从专案调查组里调开，为此不惜泼他“勾结犯罪分子”的脏水。

但这帮人也还没有闲到需要用这种方式针对他赤井秀一个人，所以必然是调查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才不得不现在出手，不然早在他第一次要围捕波本失败的时候就该被清算了。

赤井偷偷往会议室的一个小玻璃窗口望过去，虽然没有人趴在上面看，但走廊的墙壁上还是能看人影的反射。

权衡利弊，这群人想的办法是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去给自己泼脏水，让大家在他没法从会议室脱身的时间里传播流言。毕竟流言这种东西，一旦传播就很难停止。借着这个机会，这些人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赤井秀一踢出专案组。

但假如他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呢？

藏好了自己的笑意和自信，拿出了卧底时期的演技，赤井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彷佛酝酿着台风。他看上去忍了又忍，终于转向了正在时不时给詹姆斯和CIA轮流添堵的安室透，声音不低地问：

“你为什么要出卖弗兰克·摩尔的情报？”

“哈？”

波本挑起了眉毛，只回了一个单音。这边的争论在赤井开口的时候就逐渐平息了，只是两边谁也没憋好屁，全等着赤井说完以后抓里面的漏洞。

赤井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为什么要出卖弗兰克·摩尔的情报？作为情报专家，你应该很了解你客户的需求才对。”

“呃、是啊？”波本不明所以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又不高兴起来：“等等，难道不是你多要的情报吗？”

“我首先并没有要求你给出额外的情报，其次，我认为我的需求和首要目标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什么？”

赤井秀一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地说：“自然是保护我国的人民，拥护我国的宪法。”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至少半秒沉默。詹姆斯抱着笔记本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CIA的年轻探员眨眨眼睛试图理解这话背后的含义，而波本左右转了转眼珠子，试探性地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明知现在是敏感时期却依旧试图借用我方名义，擅自提供我国公民信息给第三方。”赤井虽然话是对着波本说的，眼睛却看着那位年轻探员：“若该公民有人身安全问题，你便可以将责任推脱给FBI，说我们FBI勾结犯罪分子出卖公民信息。”

见探员有开口的迹象，赤井又快速补充道：“我入职时宣誓过，我会为了保护米国的人民和国土，打击犯罪捍卫权利。”

这话说的没有问题，就算现在打开FBI官网，那上面的官方宣传也确实是这样说的。

赤井秀一的策略相当简单：既然你准备通过同事关系泼我脏水，而且我也注定会被调离，那不如把局扩大一点。你扣我“勾结犯罪分子”的帽子，我扣你扣我们“FBI叛国”的帽子。总会有人把这件事往上报，到时候个中利益纠葛与博弈就不是自己负责的了。

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样的公安混多了，一些基础的东西还是会学到手的，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自己广义层面的同事**身上。不过其实这话还挺没头没脑的，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对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打击。

赤井深知如此，所以他毫不意外看见探员抓着他避重就轻的略过“同波本做交易”这个事实不放：“但这不影响你为了调查议员的案子去勾结……”

“议员也是人民……”

“我对此有异议，乔探员。”詹姆斯提高了声音，强势地插进两个人的对峙中。他抽出一份文件向对方展开，赤井扭头一看，正是自己曾提交过的关于卧底期间和之后一段时间与波本交锋的报告。

“我想这份报告，连同之前的档案和相关文件都有记录。这位……波本先生与赤井探员的关系可见一斑。”

听到此处，波本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嘲笑声。

“关系？你们怎么不问问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确实他在一定程度上欠我的人情。”

赤井与降谷两个人异口同声道，随即两人皆一惊，下意识看向了彼此。

“等等……”波本警觉，“我怎么不记得我欠你什么？”

赤井认真地回答：“之前你被怀疑是叛徒的时候，是我往仓库里开枪的。”

“就这样？”

“不，”赤井思索了一下，“但你在那之后说给我添了麻烦。”

波本双目圆睁，嘴巴微微张开。他瞪着眼睛左右看看，手腕在可移动的范围内颤颤巍巍地指着赤井，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那是客套啊？那是日本人的客套啊你听不懂吗？！”

到最后的几个词时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失真，看来多少掺入了一些真实的情感在里面。而面对这样真实且深厚的情感，赤井也同样报以真诚的回答：

“我是米国人。”

于是今天第二次，波本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被身后的两个大汉按在椅子里。

*****

这厢会议室斗得火热，办公室那边倒也不甘示弱。

他们的王牌探员被自称是“探员”的人带走调查，还连同他们的老大一起？这比这些天的连续调查可刺激多了。

几个胆子大的轮流以“哎呀渴了我接杯水”、“哎呀我想抽根烟”、“困了要喝咖啡”之类的理由时不时往目标会议室那边晃荡上一圈，听一耳朵，再光速跑回来分享第一手消息给在工位上苦等的其他人。

“听说秀一被说手段不当了！”

“听说秀一被骂拉小团体了！”

“狗屎，这帮人要骂我们勾结犯罪分子了！”

此言一出，激起工位上大大小小的一通抱怨。跑外勤的骂他们够累的哪有时间勾搭什么玩意儿，坐办公室的骂他们大门不出拿什么勾搭犯罪分子？

“最新消息！他们说咱们叛国了！”

刚跑回来的弟兄激动地完全不记得控制自己的音量，甚至跑到一半就开始喊出声。办公间里顷刻间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喊叫，引得其他同事纷纷探出头来，不幸也被这一消息波及到。

一个人为了查案不择手段属于大家台面上不说，不过也都知道的事情。勾结犯罪分子虽说不常见，但也不少见。一个人最后搞得叛国，一年倒也不一定能见到一个,但总归找一找还是有历史案件的……可一整个专案组叛国？消息来源还是其他FBI探员？

这下这个扇区的各位可算是无心工作了，注意力特别集中的人都忍不住竖起一只耳朵听听后续。

办公区的众人把报信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位小年轻一仰脖子灌下半杯水压压惊，然后开始跟前面回来的同事对“口供”，试图还原前后经过。

“那个叫波本的就说他出了一份名单给秀一，然后另一个人就说这是秀一勾结的证据。”

“可那个波本不是咱们前段时间要抓的那个人吗？”

几个人参与围捕的人点点头并开始大倒苦水：明明伪装做得很好，队形也没有问题，怎么偏偏有人撞上吵架现场，搞到最后连波本的影子都没看到。

“所以咱们才要去筛这个名单啊……”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线人，那确实得谨慎点，而且也确实多少有点问题。几位连续扑空好几次的探员赞同道。

“那这个波本就是那个吧……乌丸的……”

“哦哦哦……”这引来了好一阵共鸣，毕竟在被扔去调查米勒案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就在收尾那个跨国大案。几个新来的小年轻不明所以，偷偷跟同伴交头接耳，换来资历略深的同事一顿科普。

“秀一以前是主要负责调查的之一，咱们老大是主负责人！”保罗一脸激动地说着，虽然他后面开始抱怨自己没抽中机会去日本支援，并给了旁边人一胳膊肘：“这事你熟，约翰，所以你在日本见到波本了没？”

被点到的人一边怨念地揉了下被戳到的地方，一边没好气地接话：“那当然没，我们是去支援，大部分时间还是秀一跟茱蒂卡迈尔主导。连我们联合搜查的时候，秀一都是经常和那个……谁来着？莫、莫若福什(morofushi)***……”

另一个人没忍住小声纠正：“是诸伏（morofushi)……”

“对对，这个人走得近，好像以前有什么任务帮过对方之类的。”

大家都点点头，纷纷表示既然这是赤井秀一，总归做事是有他一定的道理的。

“那就是说这个波本是他以前的什么搭档？结果没想到秀一是FBI？”

“那不就是工作的一部分嘛！”本来以为有什么大料的众人大失所望，随即又怒火中烧，合着就这？

几个人当场气不过，开始扭头研究怎么给老大那边诉苦。几个带新人的赶快把小年轻拉走，免得跟这帮老油条学坏。刚刚还聚在一起的专案组该回去干活的干活，该告状的告状，就是没人去深究赤井秀一到底有没有勾结波本。

柯林对此叹了口气，说真的，他确实是接到了调查赤井秀一的任务，但他以为的是调查赤井秀一的违规手段，没听说什么跟犯罪分子勾结啊？更别提现在他后一排有人天马行空但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波本与赤井是否是一种现实版的鸣〇与佐〇，让他好生心累。

凭良心讲，就他在这段时间的观察来说，赤井秀一或许真的有不少违规的迹象，也有违规的想法。说赤井这是为了办案，他信。但要说这是为了勾结犯罪分子出卖FBI或者叛国，那他觉得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而且在已经派出他做调查的情况下，会再派出另一批人马来大规模调查赤井的违规行为打草惊蛇吗？

柯林皱着眉头，在对上级的邮件里如实地汇报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 指大选

** 广义上的同事，指CIA和FBI都算是米国情报部门，只是方向、职责等等都不同

*** 由于罗马音r虽然很多时候发l的音，但记法还是r，于是用纯英语念就是这样

而我在权衡利弊以后，决定加大艺术加工得力度（你）

我叠个甲，米国那边的办公室zz不完全是这样的，千万别当真，这是为了不要写的过于严肃也别让情绪太压抑而做的平衡……

咳，不好意思这么晚才来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新的一年吃好喝好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