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一群男生聚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聊些有的没的。

体育委员张景文跑过来插了一句，“报名表你们还有没有要改的？没有我交上去了。”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齐刷刷地摇头，临阵脱逃这种事，谁做谁丢人。

“欸，等等！冷澜还要报！”郑君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冷澜正刷题，抽出一只手抓住郑君战胳膊，“我什么时候要报了？”

郑君战冲着他挤眉弄眼——再来几个呗，几个一千不是跑。

冷澜无语。

郑君战当他是默认，刷刷两笔，帮冷澜勾上了1000米和4×200米接力。

冷澜忙着刷题没空看他报了什么，张景文怕他不生气，特意拿着表跟他确认。

冷澜：……

他薅着郑君战的头发，咬牙切齿：“你拿我当牲口使是吧！”

郑君战挣开他的魔爪，瞬间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话赶话聊到这儿了，男生们也都紧张了起来，运动会定在下周三周四，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十天的准备时间。

洛枫率先发问：“报接力的都有谁？”

只有两人三足和接力是团体项目，两人三足由女生挑头，接力的担子就落到了男生头上。

张景文手指隔空点了点——“咱们仨，跟澜澜。”

林昭刚进班，坐在附近，闻言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哈哈哈哈哈澜澜，你这么叫冷澜知道吗？”

“知道。”一旁凉丝丝的声音响起。

林昭一愣，转头发现冷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再一转头，男生们溜得一干二净。

……

林昭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僵硬地朝冷澜挥挥手：“……嗨！”

冷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昭撒腿就跑。

—

马上就要运动会，体育课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运动员们训练的时间。

张景文站在起跑线上拍拍手，“一班跑步的，都过来集合！”

零零散散几个男生跑过来。

冷澜被毒辣的太阳晃了下眼，抬手遮住眼跟过去。

张景文掐腰扯着喉咙大喊：“回答我，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冷澜双手揣兜，完全不搭理他，林昭张着嘴，咱们什么时候有口号了？

剩下的人七嘴八舌——

“称霸宁绍！”

“让吴玉霏对我们刮目相看！”

“让全校女生爱上我！”

“打败二班那帮烤串的！”

最后一个还喊破了音。

张景文：……

张景文：“我最后重申一遍，我们的口号是——超级一班，绝不一般！非常一班，绝不一般！”

冷澜：……

林昭：……

其他人：……

冷澜把校服外套兜在他脸上，“这口号爱谁喊谁喊，反正我不喊。”

说着潇潇洒洒地跑上了跑道，不一会儿人就渐渐远了。

其余人也都跟了上去。

张景文顶了一脑袋校服，跳脚，“我还没有排兵布阵呐！！！”

跑道上脚步声越来越齐，伴着尘土飞扬远去。

阳光洒满了男生们的发顶，随着舒爽的南风起伏，青春肆意而浪漫。

—

冷澜直接带队跑了3000米，停下来后只是平复了十几秒，呼吸便调整好了。

郑君战第二个，紧跟在他身后，搭着他肩膀，气喘吁吁地说：“你初中肯定没谈恋爱——因为你肯定不是逃课被保安追、就是在被保安追的路上。”

冷澜嘴角抽了抽。

他偏过头，对郑君战说：“你还真说对了。”

“啊？真的。”

冷澜静了几秒，挑眉，“逗你的。”

“切~”

林昭短跑还好，长跑时体力的弱势就显现出来了。

等大部队都过了线，他才慢吞吞地挪过来。

冷澜放慢速度，又带着他们缓冲了一圈，跑完后林昭一把躺在跑道里面的橡胶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澜弯腰，向他伸出手。

林昭抓住他的手，却没打算起来，用力一拽，冷澜顺势坐在草坪上，两手支在身后，仰头望着天幕出神。

汗珠淌过下颚又划过脖颈，被领口阻挡了去路，只好将胸口和后脊的布料洇湿了一片。

他心里总有很多事压着，很少如此畅快地宣泄出来。

仲夏傍晚的海边，连呼吸都潮湿而黏腻，海风吹散了心中的郁结，将一腔心事吹向大海。

那团心事刚刚触到跨海大桥的桥头，桥头的第一盏灯火就亮了起来，随即大桥两侧的光亮接力似的一同向远处蔓延，将心事传递到海平面的尽头。

于是海面和天边各自映彻了一层通明的金绡，整座桥梁在暗蓝色的天幕与漆黑深海之间熠熠生辉。

操场上有人粗声粗气地喊了句：“哎！灯亮了哎！”

“——这算什么，你们看那边！”有人用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好多人一齐转头望向那里，冷澜和林昭也扭过头去，随即双双睁大了双眼。

日落时刻，西方的天空本该是一片被晕染开的橘红色，可大片大片的云朵把夕阳挡住，夕阳只好从云层之间宽窄不一的缝隙中溜出来，形成一条条通向四面八方的笔直光路，与海上的灯火交相辉映。

在云层的边缘，细碎的光路相连，蔓延成一层染金的橘红色光幕，像画师在用描金笔勾勒出云的轮廓，再晕开一层浅浅的光影，安静地守在云层轮廓的边沿。

这时，天空就成了一幅巨大的画板，画板上有一幅暖橙光影烘托中的雾蓝色的云。

林昭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看。

洛枫在林昭身旁坐下来，指着天边一朵云，指给林昭说：“你看，这个是眼睛，这个鼻子，嘴还是扁着的——像不像小时候刚尿完裤子的你？”

林昭给了洛枫一暴栗，“像个屁！”

冷澜听到，轻轻笑了一声。

林昭面红耳赤。

林昭气急败坏。

林昭指着另一片云说：“你看那片，那个是你妈，那个是你，像不像你妈正拿保险杠抽你？”

洛枫：“艹！你有病吧！”

林昭：：“你有药啊？”

冷澜：……

两个人就这样骂到了下课。

冷澜：……

两个人从出生后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骂到十六，等到骂完最后一句，林昭才后知后觉的有点渴。

洛枫在最后冲他吐完舌头后就走了，他不跟傻逼置气，起身准备喝点水，却看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冷澜坐在他身旁，俨然已经看他们撕了十几分钟。

林昭：……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还不回班？”

“看傻逼骂街不比回班开心。”冷澜笑道。

林昭怔了一下。

他抓抓头发，突然就觉得自己花了半节课给人演了回小品。

不知谁先起的头，漏了声笑音出来，两个人无缘无由地笑了起来，云缝中泄出的某道光路投入眼底，溅起一片潋滟的暖光。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两个人第一次离家求学所带来的那些负面心情好像都从这一天开始，一点一点

消散掉了。

—

定下了参赛人员，就该定班服了，为此吴玉霏特意网开一面，发了半个小时手机，就为了让他们选衣服。

“这件好，镂空的，凉快！”洛枫指着屏幕，频频点头。

“这件这件！这件更凉快，背心配裤衩！”

佟桐说完就被旁边的女生掐住了耳朵。

林昭凑过来，看着他们俩挑的一件屎黄色镂空衬衣和一套白背心配红裤衩，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痛。

张景文转过头问林昭：“昭儿，你看好哪件了？”

林昭拨弄了几下手机，没看到满意的，耸耸肩。

聊着聊着话题就僵在哪儿了，男生们管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就点开了游戏软件，凑头聚在一起开黑。

冷澜向来对这类话题没兴趣，也不打游戏，回了几条微信就把手机锁屏放桌上了。

只有女生们叽叽喳喳，非要拉着男生跟她们一起穿裙子，李立珩是重点调戏对象，一群女生围着他给他看照片，把老实人李立珩闹了个大红脸。

眼看半小时马上就要到了，林昭心里有些着急，他拍拍洛枫，“别玩了，到底选好没有？”

“选个鬼，光着去吧。”洛枫飞快地戳着屏幕，不管不顾道。

林昭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附近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男生，“冷澜，帮着选选？”

冷澜正松散地靠着椅背走神，闻言抬眼看过来。

林昭用看救星的眼神看着他。

冷澜认命地拿起手机。

林昭伸长脖子，乖乖探到他手机屏幕前。

冷澜的屏保是一大片盛开的蒲公英，不知道是手机自己切换到了还是他自己设置的，页面上只有寥寥几个必备的软件，其余什么都没有，偌大的屏幕上面空荡荡的。

他点开购物软件，往下滑了几下，最后选了一件浅蓝色扎染的T恤和一条灰色运动裤。

林昭看了两眼觉得不错，但感觉太简约了，女生应该不太愿意穿。

“你觉得咱们怎么才能征得那帮女生的同意？”林昭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冷澜显然没有被这个问题拦住，他想了想，起身跨过几张椅子，走到女生堆前，温声细语地问她们觉得这套怎么样。

女生们脸红红地盯着他看，丝毫犹豫也没有，纷纷点头，简直是为我们班量身定做的！

林昭：……

哇哦。

“行，衣服定下来了，接下来大家讨论讨论，印个什么字样比较好。”

吴玉霏收好学生的手机，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logo”,下面留了不少空地儿，给学生们自由发挥。

郑君战身先士卒，在黑板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大帅逼”。

然后就被吴玉霏给轰下去了。

李立珩上去写了个最无聊的“一班必胜”；林昭上去一顿拍吴玉霏马屁；张景文画了一坨屎在上面——吴玉霏揪着他耳朵问他原因。

——“这多有个性啊！我敢说全学校没一个跟咱们撞衫的！”

群魔乱舞、群魔乱舞。

吴玉霏一气之下说了跟洛枫一样的话——“你们男生都别穿了，光着去吧！”

和事佬林昭连忙跑上前，一边拿着自己六十分的卷子给吴玉霏扇风，一边劝她：“别这样老师，虽然我们身材都很好，但还是怪害臊的。”

吴玉霏这气。

几经波折，字样终于定了下来，到选口号的时候吴玉霏已经心力交瘁，自暴自弃地选了张景文的那四句话当了口号。

“滚滚滚！都给我滚去训练。”吴玉霏把他们全部赶出班。

—

每个项目都是两人报名，跨栏报名的是一男一女，男女分开练，分开比。

林昭从来没跨过栏，报名的时候头脑一热，几乎是报完他就后悔了。

“来一个！来一个！”洛枫带着几个哥们儿起哄架秧。

林昭被赶鸭子上架，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了！！！啊啊啊啊——”

林昭三步并作两步，一个飞跨，紧接着双腿夹着栏架，捂着裆，惨烈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几个人一惊，随即憋着笑拉他起来。

林昭委委屈屈哼哼唧唧：“好疼啊~”

冷澜哭笑不得，将栏架从他腿间拽出来。

洛枫上去就要扒他裤子，林昭连忙捂住，“你干嘛！！！”

“我看看你还能不能用了。”

“滚啊啊啊——”

洛枫笑到打鸣。

既然基础已经差成这样了，就得从零开始练习，体贴的同学们纷纷帮他出主意。

体委张景文建议他分解成三步走——站在栏架前，抬前腿、跨过栏、抬后腿——先练迈过去，再练跨过去。

林昭试了一下，发现真特么卡裆，再练下去自己就真的用不了了。

方案A，pass。

郑君战提议，在栏架后面搁块垫子，哥几个把他从一头扔到另一头，让林昭在空中的时候自己把腿劈开——就像跳芭蕾舞一样。

在林昭第二十次脸朝下摔到垫子上的时候，他虚弱地抬起手，“各位大哥，栏下留人……”

冷澜也不太忍心，把他从众人的魔爪中救下来。

方案B，pass。

佟桐说跨栏，最主要的是弹跳力，于是找来班里的舞蹈特长生教他大跳。

特长生在前面跳，林昭在后面蹦跶，前面跳一下，后面扑腾一下，一只天鹅后面跟了只小鸭子。

练完大跳回来，林昭筋疲力尽，跨栏的时候再一次绊倒在了地上。

方案C，pass。

洛枫给他出主意，“我看电视上那些运动员跨栏之前都要先加速，要不你试试先跑一圈再跨？”

林昭一身汗，呼哧带喘地跑完400米，最后直接倒在了栏架前。

洛枫：……

方案D，pass。

冷澜看不下去了，扶他起来，“歇一会儿，先让其他班练，咱们再琢磨琢磨。”

“行。”

一群人架着林昭，走到阴凉处。

冷澜跑到班里拿了瓶水递给林昭，林昭来不及说谢，拧开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他缓过一口气来，想起冷澜还没有提建议，一脸可怜相地看向冷澜。

冷澜：……

这也太惨了。

林昭扁扁嘴，“您还有什么建议？”

冷澜张张口，想了想又闭上。

林昭摆摆手，生无可恋，“没事你说，我承受得住。”

冷澜犹豫道：“我刚想拿几根棍给你练练跨栏和跑步的节奏……”

林昭：……

你特么怕不是想让我跳竹竿舞。

冷澜摸了下鼻子，心虚地瞥开了目光。

林昭握拳。

“对了！”

郑君战突然大喊，“咱们可以找吴玉霏要手机查一下怎么练跨栏呀！”

众人一愣。

对哦。

林昭不想活了，撒泼躺在地上直蹬腿。

冷澜一边笑得不行，一边跑去要手机。

傍晚时分，天色橙红。

——“第一步，练习起跑至第一栏的技术——8步起跨。”洛枫念道。

一帮男生飞跑到操场，六班正在练，于是偷了个栏架回来。

林昭双脚踩在起跑器上，起身跑了八步，郑君战和张景文把栏架给他挪到面前——“完成！”

“第二步，过栏技术。”冷澜把垫子铺在地上，“先练劈叉。”

林昭欲哭无泪，“那明明叫跨栏步。”

冷澜才不管是什么，搭着他肩膀将他摁了下去。

“嗷！！！——”

洛枫拉着他手，“摆臂！”

郑君战：“够脚尖！”

张景文：“身体前倾！”

林昭哇地一声哭出来。

“再练高抬腿。”冷澜伸出双手，“膝盖碰到我手。”

林昭啊啊跑。

“最后拉筋。”

冷澜从体育老师那儿要来的拉力绳绑在林昭小腿，郑君战和张景文架着他，佟桐和洛枫在后面拉着弹力绳的绳头，冷澜在林昭面前，“膝盖碰到我手。”

碰你妹。

林昭想踹他。

“第三步，练习栏间跑技术。”

因为他们只有一个栏架，所以郑君战又跑去偷了一个回来。

林昭用力一窜，蹦过了第一个栏架，“三步！三步！”张景文大喊。

林昭数着步子跑了三步，发现离第二个栏架还有一段距离。

“我兄弟怎么可能出错，一定是我们摆的位置不对。”洛枫一脸严肃地说。

说着他跑上前，将栏架再一次挪到林昭跟前。

冷澜：……

几经波折，林昭终于学会了跨栏。

同时也累趴下了四个人。

洛枫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跑3000都没这么累。”

冷澜给一人拿了一瓶水，又给林昭扔过来一管药膏。

“上点药，胳膊都青了。”

林昭闻言愤恨地看着这帮人，“是我自己摔的吗？！”

四个人齐刷刷摇头，“不是，我们拽的。”

林昭使劲瞪他们。

郑君战一脸讨好地冲他笑。

林昭气哼哼地接过冷澜的药膏。然后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

冷澜笑笑。

日月更替的间隙，墨绿的操场托着烟霞弥漫的天空，洁白的海鸥盛着如火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