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澜拿几把扫帚和墩布，连拖带拽地将几个人带回宿舍，一人一把，还给他们分配了任务。

林昭眼睛看不清，冷澜就让他到124歇着。

林昭不服气，“我眼睛已经好了！”

可以帮上忙的！

冷澜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刚才不小心绊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不是一个储水桶吗？上面都长毛了，也没个人洗洗。”

冷澜：“不，是蹲在地上吃盒饭的宿管大叔。”

“……”

林昭挠挠脸，“走太快了没看清么……”

劝他是没有用的，冷澜就想推着他肩膀将他推进124，双手碰到他之前，忽地一停，又迟钝地收回了手。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了，他会忍不住亲上去的。又觉得在一切都未解决之前，自己浑浊的过往、肮脏的家庭，还配不上他。

于是他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指指124，说了一句最最普通的同学之间会说的打趣话：

“废物，就少添乱。”

林昭：“……”

林昭沸腾的心绪渐渐凉了下去。

他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只把你当做关系很好的同学，来找你是因为关心你，换做郑君战，换做钟黎，他都会这么做的。他人有多好，你不是知道的吗。

林昭坠在身侧的手攥了一下，指甲碰到掌心又松开，抬腿进了124。

八卦小王子洛枫早等在里面了，一进门就问他：“眼睛怎么了，冷澜不答应跟你在一起哭瞎了？”

林昭：“……”

自己发小不愧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说话专往心口上扎。

林昭一屁股坐到洛枫床上，仰天长叹，叹完了一梗脖子，直直地倒在床上。

“难受。”

洛枫不明就里，哄小孩似的拍拍他，“乖啊～明天停课，哥们儿带你上网钓男人，男人有的是，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昭哭笑不得，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岔开话题，“你呢，跟钱嫣怎么样了，追到没？”

钱嫣是林昭老一班的同学，洛枫追了她半年，这件事林昭是知道的。

洛枫这下表情也淡了，“别提了，我一聊才知道她这么惨。钱嫣她妈结了四次婚，回回被男人骗，现在那个爸家暴的厉害，导致她一点都不相信爱情。我追了她那么久，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拒绝我五六次。”

一点都不相信爱情。

林昭后半段没怎么听，耳边回荡着这句话。

他不知道冷澜的家庭什么样，但一定不会好。难道他……

林昭想到这种可能，心里突然像被人揪了一下，酸软一片，想想又觉得不甘。

洛枫说起钱嫣就没完没了，林昭想着自己的事情同时，有些意外，“你来真的啊？”

洛枫瞄了他一眼，“什么叫来真的，大爷本来对待感情就认真好么！”

林昭敷衍道：“是是是，谁不知道你洛二少爷是情圣。”

洛枫看他心不在焉的神情，脑海中闪过一丝可能性，凑近问他：“喂，真有喜欢的人了啊？”

林昭偏过眼，“没有。”

“没有你这幅表情，一看就是失恋了。”

林昭反手锤他脑袋，“失恋你个头！大爷早上差点瞎了，担心的胃疼！”

洛枫箍住他手，锤回去。

两个人就地闹了起来。

“衣服都先收起来吧，明天就回家了，回家再晾。”冷澜叉下墙上的校服，叠了几下塞到一个塑料袋里。

郑君战和钟黎乖乖照做。

傍晚台风彻底歇菜，几个人就把床板重新装了回去，窗户关上，还用胶布贴了个“米”字加固。

地扫了也墩了，床单被罩统统装进袋子带回家，书本台灯统统归位，不出一个小时，116宿舍焕然一新。

冷澜收拾完自己的，帮着林昭拆床单。

郑君战心思敏锐些，察觉到两人回来以后的不正常，打算继续那个台风来临前没聊完的话题——

“你对林昭是不是有点过于好了？”

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冷澜心里远不如上一次那么平静。

他拆床单的手一顿，刚想说自己没有区别对待，郑君战又开口道：“今天困在楼里的要是我跟钟黎，你肯定不会一个人跑出去顶着台风找。”

冷澜：“……”

那应该是不会。

“你们两个又没缺胳膊少腿，除非被风吹跑了被树砸了，否则还有什么能拦住你们俩？真要是这两种情况，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吧。”冷澜狡辩道。

郑君战冷笑一声，“怎么，林昭是拄着拐是坐着轮椅，还是风一吹就要散架了啊？他被树砸了你去就有用？怎么，用亲吻唤醒被树砸晕的睡王子？”

冷澜：“……”

钟黎也说：“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有一个瞬间，冷澜简直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对啊，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嗓子干得慌，喉结轻滚，临出口改成一句：“说什么呢，我不喜欢男的。”

郑君战“噢”了声，也不知信没信，他把自己的东西装好打算放进门口的行李箱中，走过去打开门。

“林昭？”

林昭站在外面，对着116房门出神，他站在玻璃块的死角，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他却能听清里面人的每一句话。

冷澜怔怔地看着他。慌乱、后悔和一瞬间的冲动如潮水朝他涌来。

郑君战：“站那干嘛？等着我八抬大轿给你抬进来？”

钟黎：“你别难过，冷澜不喜欢你还会有别人喜欢你的，这年头帅哥有的是。”

林昭：“……”

林昭巴掌大点玻璃心，被戳了个稀巴烂。

门里门外，那些属于花季的心跳和悸动被钝涩的沙土一层一层掩埋，最终归于平静。

林昭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走进屋，佯装生气，“到底是谁跟你们说我喜欢冷澜的？！”

冷澜抬眼看过来。

“我们自己看出来的啊～”郑君战越过他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林昭一抱胳膊，“你们这几双眼睛连B和D都分不清，咯嘣一下就看出我喜欢冷澜了？”

郑君战：“？”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啊？”钟黎问。

林昭咬牙，“当然不喜欢！”

郑君战又看冷澜。

冷澜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敲了一下郑君战的床板，“听到了？以后少八卦。”

两人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第二天台风小了很多，宁绍就放他们回了家。

周围有不少路陆陆续续都被淹了，宁绍也没规定家长来接的时间，到了就走，早晚都行。

宁绍的第一层也被淹了，大门泡在水里，学校在后墙搭了把梯子，让学生翻墙走。

后墙有一层楼那么高，一眼望过去吓哭了好几个。

到底是校方的失误，老师们也不好意思留作业，干脆放了学生三天假，让他们回家浪去。

不少学生翻墙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冷澜找准一个风雨初霁的时间点，熟练地翻过墙面，看着老林把林昭从墙头接下来，转身上了车。

“昭昭！眼睛怎么样了，孟老师跟我说你得了结膜炎困楼里了，有没有害怕？”车后座，闵女士扒着林昭的眼皮上下翻看。

林昭摇摇头，“就是有点冷，害怕倒是没有。”

闵舒黎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手上还带着伤，心疼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说着开始骂学校。

闵舒黎别看长得大家闺秀，骂起人来跟郑君战有一拼，林昭边听边乐，不一会儿倦了，就侧头看着窗外一片狼藉的道路发呆。

路边一晃而过的广告牌和路牌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珠，道路两旁的树木断了几根，有几杈掉到马路上，环卫工人正收拾残局，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低低的气压糊得人喘不上气来。

他又想起那个狭小的储物间了。

那时的气压比现在还要低，两个人气息急促，却还是紧紧贴在一起，连体温都渐渐变得一致。

要是时间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我向你伸出手，你还没有躲开。

—

“哥！你回来了！”冷汐扑了过来，“没事吧？”

冷澜抬手接住他，“没事。”

冷澜：“航班取消了？”

冷汐点点头，“我得在家待到22号再走。”

冷澜拍拍他头，“功课记得不要落下。”

“知道知道。对了，爸妈等会儿回来。”冷汐摁着他嘴角往上抬，“你给我收起那副老婆没了的表情，好好表现知道不？”

冷澜：“……”

“汐汐，小澜，我们回来啦～”兰絮英还没进门就柔声冲里面喊。

冷汐跑过去打开门。

冷江宥进门时还愣了一下，“李妈尤妈她们呢？”

冷汐挠挠后脑勺，“她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让她们回家照看家人去了。”

兰絮英笑了，“做得好。”

冷江宥也欣赏地看着他。

冷汐不好意思，直往冷澜身后躲。

兰絮英这才注意到冷澜，“对了。”她转过头对冷江宥说：“小澜前几天还跟我说要自己交学费，他那两年挣了钱了，不要家里的钱呢～”

冷江宥笑道：“打散工能挣那么多钱？还是你在别的地方有买卖？”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试探，像是掌握了些证据，等着冷澜承认。

冷澜身形一僵。

“我妈给了点。”他听到自己说。

冷江宥脸色降了下来。

他生来要强又好面子，早年间徐缱对他的帮助和他对徐缱的背叛像一个污点，牢牢印在他心底，摆脱不掉，挣脱不能，久而久之成了他心里一道不能逾越的坎。

这几年他放弃这个大儿子，一心一意培养冷汐，不太管冷澜去不去联系徐缱了，可当他听到徐缱的名字时，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浮上心头。

这股心虚很快被他用怒火掩盖住。

冷江宥踹了一脚大理石台，上面昂贵的酒瓶轻微晃动，冷汐浑身重重一抖。他随手砸了一瓶，玻璃瓶在冷澜脚下四分五裂。

冷江宥黑着脸，转身上了楼。

兰絮英脸上的笑意也冷下来。她看也没看冷澜一眼，跟着冷江宥上了楼。

一楼瞬间只剩下兄弟两个。

冷汐都服了自己这个犟种老哥了。

他儿时受兰絮英影响，对冷澜嫉妒又不屑，后来他被冷澜救下，也知道了一些内情，心中便一点嫌隙都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冷江宥除了不让他与他妈妈联系之外待他也不薄，他却一次次地忤逆冷江宥的要求，像是专要和冷江宥对着干一样。

上了初中尤甚，他就没见过放着家里几百亿资产不要，自己出去打黑工挣那三瓜两枣的人。

到了高中已经是肆无忌惮。

冷汐满腹惆怅地叹了口气。

冷澜好笑道：“怎么了，气冲着我来的，怎么你比我还难受？”

冷汐瞅瞅他，心里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张口却只说了句：“你……你以后，什么打算？就这样了？”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考上大学，找一份工作，倔驴一样走完这辈子？

冷澜看着他，眼神逐渐温和下来，低声道：“就连这样的生活，我都只在梦中见过而已。”

冷汐紧紧拧着眉头。

“喂，小昭，听说你被困学校教学楼里了，没事吧？”电话那头洛檀关心地问。

林昭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跷着脚趴在床上，刚洗完澡整个人显得毛茸茸的，“没事，医生说我最近免疫力低，雨水一进眼睛就发炎了。”

“多运动啊，别一坐坐一天，身体是第一位的。”

林昭拖着长音，“好～～”

“听说还有个人冒雨赶过去找你？”洛檀有些八卦地问。

林昭抿唇，“嗯，我下铺。”

“男生啊。”

林昭好笑地问：“不然呢？”

洛檀听上去还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生对你情根深种，不顾大雨的阻拦去寻你了呢。”

林昭无语，“少看点琼瑶剧吧哥。”

洛檀嘿嘿地笑起来。

洛檀平时说话温文儒雅，一笑起来却有了些憨厚的感觉，倒是和洛枫很像，林昭想。

洛檀突然叹了口气，“我马上毕业，就要回来接管家里的生意了。”

“这不是好事？多少人想接管家里还没有呢。”

“压力大啊，做得好了人家嫌你锋芒毕露，做得不好说你丢洛家的脸，里外里不是人。”洛檀听声音都能感觉这人愁眉苦脸的。

林昭笑笑，“行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有个同学，他——”话音突然顿了一下。

“？他怎么？”

林昭张了张口，喉咙里像梗了团棉花，连舌尖都泛起苦来。

半晌，林昭垂眸笑了笑，小声道：“他可比你惨多了。”

洛檀“噢”了声，没说话。

电话两头无端地安静了几秒。

林昭咬了下嘴唇，“哥你忙去吧，没事我挂了。”

洛檀：“好。”

我真的，又喜又悲的……一会儿沙雕，一会儿严肃……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秋·避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