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万俟空再也没有打算把她做成人彘。

但与之相对的，她戴上了脚镣，也是长长的一根锁链扣在了窗边的柱子上，下了禁制，她解不开。

杜长若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万俟空不在乎她，他恨她。

但是很奇怪的，他明明掌控了一切，却仍是如很害怕一般，在她身上不停地加枷锁，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以至于在很多时候，杜长若都搞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是谁在控制着这一切。

但显而易见是万俟空，因为杜长若是如此的痛苦。

万俟空喜欢将她操作成人偶，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只能眨眼，不会离开他。他长久地陪伴着她，看着她，有时会对她说说话，喂喂水。

不会很长时间，每次至多一个半时辰。

但杜长若却越来越沉默。当她被操作为人偶时，她的灵魂被锁在这个躯壳里，不能行动，无法出声，只能看着外面的景象，她像是被关在牢笼的囚犯。她现实被关在牢笼，精神也被关在牢笼。

系统很多时候都看不下去，哭着对她说，‘我们走吧。’

但是她们走不了，这座宫殿法阵森严，守卫众多，都是万俟空设下的，她们出不去。就算是用系统的技能也没法逃出去。

当然，杜长若也没想逃，总归也会回来，她还是要完成任务。

她只是越来越沉默。在这座暗不见天日的宫殿里，空无一人，被操作成人偶的次数多了，她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是会说话的了。有时候，操控时间已经结束了，她已经自由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缓缓地眨着眼，直到万俟空观察她许久，皱着眉头上前，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推了几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摆脱了束缚。

但她还是很沉默，因为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也没有什么人能听她说话。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恨万俟空的，但细细一想，她如今的结果也是自己得来的，是她一次次的欺骗他，随意许诺，最后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算是兑现背誓的结果了。而且她本来也是心怀不轨，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送他去死，如今变成这个下场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想了很多，想控制平息自己的情绪，但是她仍然是恨。她曾经某些时候，与他朝夕相处的时候，受尽他的温柔和意料外的宠溺的时候，她也有过不安和挣扎，对他有过好感，动过一点点心。

但是现在，这些动过的心与恨意彼此纠缠，让她五味杂陈。她曾经在万俟空这里受过比这差数倍的待遇，当她被当作药引的时候，每日灵根痛楚，性命朝不保夕，她蜷在床上疼得瑟瑟发抖时，被万俟空刺破心脏签上血契时，她那个时候其实都没有那么恨万俟空。因为他与她无关，他们两个彼此是陌生人，双方都在算计着对方的性命，斗不过，也是身份地位实力的悬殊，但落子无悔，棋输一着也就认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后来，他对她宠溺，对她温柔，对她特殊，曾经她以为属于常茹的爱意最后也是给她的，她不得不说是有过心动的，也对此挣扎犹豫过，而到如今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因为曾经得到过，现在失去了才会更痛恨，曾经对自己温柔珍惜的人对自己漠视冷酷，再次一脚将她踹下深渊，远比在厌恶她的陌生人时期他对她做的事情更让她痛恨，更让她难过，也更让她思绪复杂。

万俟空无疑也是恨她的，他提防她、怀疑她，他不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回宫以后，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恨你。”“我不在乎你。”以及“我不清楚你的哪句话是真的，但我现在也不感兴趣了。”

他确实做到了。他将她操作为人偶，他为她赋上手链脚链，他将她锁在暗不见天日的魔宫里，他叫她一丝光线都看不见，他让她身边空无一人，寂静地在精心布置的牢笼里等死。

杜长若确实感受到了他的不在乎。他只关心她留着，而并不关心她的心态怎么样，情绪怎么样。他只需要一个永远守着他，不会离开他的傀儡，毕竟他是真的认真思考过要将她手脚切断，变成只能依附他无法逃脱的废人。

杜长若怎能不恨他，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好感值居然还在上涨，达到了70. 这表示他对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杜长若居然是很满意的，他上涨的居然是好感值，而不是仇恨值之类的任何都好。所以，这居然是爱吗？这在他眼里居然是爱，这种畸形的、窒息的、令人发疯的爱。

杜长若感到恶心，不是心理上的，是生理上的，她真的想吐。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扮作常茹第一次和他一起进入魔宫时，她就和系统笑说过，担忧他并不懂情爱。“也许他的爱意和他本人一样非比寻常，让人难以想象呢？”她当时大致是这么说的。但那时她虽有些忧虑但也只是调侃居多，就像是天空出现了一片乌云，她短暂地担心了一下可能会下雨，但随即往前跑了几步，逃脱了乌云所在的范围，看见晴朗的另一边，她的忧愁就如被暖融般烟消云散了。

这样想来，那是非常天真的状态，她当时并没有真切意识到自己会遭遇什么，应对的是什么，她几乎是一种开玩笑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切，她想不到，会一语成谶。

她变得缓慢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次，在万俟空解开将她操作为人偶的束缚时，她还是一动不动，缓缓地眨着眼，像失去了思想。有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束缚已经解开了。有的时候，她只是有点疲惫了，她在发呆，她在失去反抗。

在这个没有人能与她交流，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没有一丝光线的精致黑暗魔宫里，她像一只手脚被拴住的金丝雀，没有半点消磨时光的东西，只能反反复复地睁着眼睛看着这宫殿，在一开始尝试和万俟空交谈企图改变他的想法却一次次失败后，她开始沉默了，内心逐渐衰颓，越来越感到疲惫，到后来这种疲惫拉扯着她，深重而又绵长，让她不得不耗费所有的心力来将它维持在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状态。光这一点就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精力，她只能越来越疲累，没有余力去做任何其他事情，只要安静地待着，发呆，才能让她有一点点的放松和恢复精力。

但她愈一动不动地待着，愈放空发呆，情绪就会愈沉静，像是慢慢地往深渊里浸，往更深处落，到最后思绪越来越缓慢，一种忧郁蚀骨腐心纠缠着她，无孔不入，让她越来越悲寂，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失去行动力。导致她越来越像人偶。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她意识到了不对，但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对抗纠正这种状态。她想，万俟空一定很高兴吧，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是一次，两次，在第三次将她操作为人偶又将她身上法术解开后，杜长若还是一动不动，万俟空这次放在她肩上的手居然有些抖。

他抖什么？逐渐成为了真正人偶的杜长若慢慢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地瞥见了他眼底的心痛，一闪而逝，他就又恢复了正常。

杜长若疑心自己看错了。他心痛什么？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吗？以后不需要再将她操控成人偶了，她自己就已经快成为不说不动的人偶了，万俟空不应该高兴吗？他不应该快意吗？

他不是恨她吗？在回魔宫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已经快把他的数种表达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但很诧异的，从那天起，万俟空再也没将她操作为人偶。

一次也没有。

与之相对的，他开始让侍女们频繁进入宫殿，每当殿门开启的时候，都会泄进一点光线，就像为这座死殿注入了一些生命力。

杜长若在那时，总会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