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悠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此时已入秋，空气中微微透着点暗夜的冷。

都说X市只有夏冬两季。但入了深夜，也能明显感受到四季的偷偷来过的痕迹。白天的X市总是温和的，大概不舍得劳累一天的人们在夜里再受到大自然的压力。只是苦了偶尔晚归的人儿，在室内烘得暖呼呼的身子在冷风中一站，微微有点发抖。

卓悠慢慢掏出了手机，开始拽着袖口戳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

快十二点了。地铁必然已经停运了。苏苏定然是由男友护送回去的，戴小欢居然也跑了，敢情刚刚自己的招呼是真一句没听进去。

“卓悠。”

第三次，自己身后响起了今晚《Wonderful tonight》的声音。

卓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放下了环抱着的胳膊，心也放了下来。

秋夜的冷，更多是种醒脑的凉，而非冬季那股刺骨的冰。一旦熟悉了周遭，整个人也能慢慢放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让卓悠特别安心。

“成晓。”

“过来，我打到车了。”转过身去，还是那个熟悉瘦高的身影，旁边停着一辆刚从街另一头驶来的出租车，车子才刚停稳。

一路无话，除了刚上车时那句谢谢。

车窗内外又是两个世界，车里暖烘烘的，窗外晃过沿街紧闭的店门，摇晃的行道树，远处高楼里稀稀疏疏的暖光，近处街灯下斑斑点点的清晖，远远熟悉的红色地铁入口不断放大，渐渐露出了气势恢宏的南校门。南校门离小吃街近，哪怕到了这个点，门口依旧热闹，校迎新晚会才刚结束，想来好多人的情绪还被调动着，三五成群地出来撸串畅饮。

在这里下车，怕不是得打一路的招呼，身边这人委实打眼得很。

成晓深深地看了一眼卓悠，“师傅，我刚刚改了下定位，麻烦在西门下。”前座传来一声答应，卓悠的心又放了下来。西门，是学校的正大门，门内紧挨着地下停车场入口和两大操场，门外一条大马路隔着对面的沿海步道，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

两门其实不远，拐一个弯就把眼前的热闹抛在了身后，到了。

“谢谢你。那我先回去了，回头我把打车费转给你。”卓悠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下了车，只剩下自己和成晓两个人，卓悠居然有点紧张——一种踏实的紧张。

远去的车顶跳出“空车”字眼，在黑夜中闪着莹莹的绿光，一个打转不见了。

成晓不紧不慢地开口了：“等等，卓悠，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好。”这声答应里夹着点期待，又有点担心。卓悠强迫自己转了个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成晓的灰棕色大外套上的银色拉链头，亮亮的金属在月色中微微泛着光。这件衣服很搭成晓，整洁干净，把成晓衬得个头更高了，正式中带着点休闲懒散的剪裁，烘托出满满的少年气。

成晓深呼吸一口气：“卓悠，认识你这么久了，一直很想请你做我女朋友。”

夜晚的风都透着清醒。没有铺垫，没有拐弯，非常干净的陈述句，被一个很美很干净的声音送过来了。

卓悠抬起了头来，看着成晓的眼睛，堆着笑的眼睛里映着故作镇定的自己。

成晓握住放在身侧的手。

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好在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丫头没被吓到。

今天晚上自己费尽心机凑了这么多次好巧，这句话要是没问出口，保不准明天就被钉死在只搞暧昧没态度的十字架上。

又一阵海风吹过，空气中咸咸的海水味，远处是浪打浪的声音，很舒服。

卓悠的脑子里就像此刻浪打浪的海面。

“成晓，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只有一年。”卓悠提醒道。

“只是本科还有一年。”成晓纠正道，补了一句，“未来还有好多年。”

成晓张了张五指，握得有点指节发白。

“确实这一年空闲了不少，所以成晓，你是想谈恋爱，还是想和我谈恋爱呀？”刚问出口卓悠就后悔了，这是个傻瓜问题。

成晓笑出了声来，放松了下来，憋了半天原来是这，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卓悠，若只是想谈恋爱的话，我问你做什么？你有这么好追吗？”

卓悠有点脸红，确实不会答应，她一直觉得，爱情是果酱，面包是基础，得先挣到面包，才有蘸酱的必要。

“那你愿意试试吗？三年前，我就觉得卓有成效起的不错。”他还记得这个梗。

说起这个梗，卓悠突然不紧张了：“那你为什么不让我？”

“让了你就没意思了，得在你前面晃悠，才能让你记得住。”成晓举起手，指尖触到卓悠的脑门，卓悠原本以为成晓只是开玩笑地轻轻敲敲自己脑袋，不曾想居然是一记爆栗子，引得自己捂住脑门儿，倒吸一口气。

施暴者居然半点儿都不内疚：“让你记不住。”

“我还没答应呢，你怎么动手呀！”卓悠有点想笑又有点恼火，但却是一点都不生气。

“所以，你打算拒绝吗？”成晓低下头来，一脸坏笑地看着卓悠。

卓悠觉得要是按照电视剧的女主，这时候应该是脸红害羞再答应，或者拐弯抹角地答应。但卓悠又不是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成晓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是她学业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她友好可信赖的同学，是在她心中与其他人不同的一个朋友。

海风一阵一阵地吹，把脑子吹得清醒。

成晓会是个很优秀的男友，他配得上自己，但自己的喜欢却不一定配不上他的喜欢。

这是个问题。

那就问吧。

“有一个问题，我没有谈过恋爱。”

“不会不要紧，我谈过，有经验，可以教你。”成晓非常云淡风轻。

“什么？”现在的表白还有自曝前任的戏码吗？成晓有过前任这件事，绝对是比今晚的表白更劲爆的八卦。

“是的，”成晓煞有介事地严肃了起来，看着眼前脸色比调料盘还精彩的面庞，半打趣半真心地说道，“十五年前喜欢上了一个叫卓悠的小女孩。全程单恋。”

眼前的女孩终于脸红了。

是的，我喜欢你，十五年了。

不可能不感动的。

卓悠真没想到成晓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自己表了白。当天晚上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时，脑子里还是翻来覆去地这句话。

有没有明确答应也不重要了，卓悠说不出口“我可以”，却更加说不出口“不愿意”。

“要不就先试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