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上飘着雨，天上的星子远没有现在的好看。”若琛喃喃，看着一旁的韫慧。

韫慧点了点头，那一晚，只要她和曾经的云大哥。

云若琛永远忘不了那一晚，那是的他还只是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小少爷。

在这二人的记忆中，苦雨在郊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凄风无情地吹着。小小少年在那片坟头荒地上哭着。他连续三天不吃不喝，苦苦地守在爹娘和兄长的坟头，其中的痛苦可以想见。

谢韫慧撑了把伞，前去看那位从小喜欢捉弄她的云家小少爷云若琛。

一别已有两年了。几天前发现他，还是在和兄长一起的施粥大会上。谢家是有名的望族，如今正逢战乱，文官不能冲锋陷阵，那自然要帮忙抚平地方流民。于是，韫儒和韫慧便跟着在一片混乱之中盛着热乎飘香的米粥。还是县令的谢老爷向灾民展示了，“此粥插筷子不倒”后，灾民一拥而至。

陷入饥荒的灾民们顾不得礼仪谦让，这势必会发生踩踏事件。

果然，出意外了！

四处游走的云若琛，虽然也和灾民们一样饥肠辘辘，但他却没有半分求生的意愿。他满身伤痕，似是刚刚逃难而回。就算是被撞倒了，他也不想再爬起来。

于是，云少爷迷迷糊糊地昏倒了……

还是眼尖的谢韫慧发现了。她赶忙叫来哥哥和爹将他扶起来。

因为云谢两家早有交情，他们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云若琛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书卷气的哥哥给他喂米粥。粥很是热乎，吃在他心里暖暖的。

看着从前毗邻的小哥哥，云若琛没有半句话要说，每次韫儒主动问他，都陷入一片沉寂。

“你以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了？如今哑巴了？”谢韫儒不可置信，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也没有生病啊？”

在得知他受了极大刺激后，韫儒也不再打扰，只是宽慰着他安心养病。可这小子就是固执得一味求死，拒食拒药。每次给若琛送的饭菜，他竟然动也不动；给他上药，他的身体就跟个木架子似的，僵硬得很。韫儒眼看着这个小弟弟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日渐消瘦，只剩一双大大的眼睛在瘦骨嶙峋的脸上空洞地看人。与往日神采奕奕眼里有光的他不同，此时他的眼睛暗淡无光，望一眼仿佛卷入无尽尘埃之中。

那天晚上，他突然冲出府邸，独自一人来到葬着他父母的陵地。

谢韫慧撑着伞，看着眼前的小哥哥。云若琛脸上一片氤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呜咽之声和蚊子一样小，可是却听得出其中的悲怆。他的上齿紧紧咬住下唇，硬生生地将下唇咬出了血，含在嘴里一片血腥。

“死了爹娘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没人像你一样，跪在这里跟懦夫似的。”谢韫慧撑着伞，来到跪在陵墓前的云若琛身后，说出的话语不是安慰，反倒是讽刺与责怪。

韫慧想要拉他回去，却被他使出全身力气推倒在地上。韫慧呛了口雨水，狼狈地爬起身，看着她身上被沾染的泥泞，又想起了这小子以前经常欺负她，愤愤然道：“云若琛！你有种就待在这，永远都别起来！”说罢，又嗔怒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此时，云若琛好似被激怒一般地突然站起身，他比谢韫慧高了半个头，以俯视姿态并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怒吼道：“闭嘴！你一个娇生惯养的谢家小姐，根本什么都不懂！”——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啊，毕竟她还有家人疼着，可是云若琛的父母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不懂，平日里只知享乐的小少爷在人去楼空才知悔恨当初！”

“我是不懂，你这般求死不得的憔悴模样你爹娘在天上看了难道就开心了？”

“我是不懂，你如此糟践你自己，你父母兄长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他们那么拼命保护你，你却要让他们做出的努力白费！”

韫慧的话语铿锵有力，一连串的排比句诘问着云若琛，他失神地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是悔恨？是愧怍？还是自责呢？

半晌，云若琛才恢复了神情理智，缓缓站起身来，淡然开口道：“慧儿妹妹，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他轻轻扶起韫慧，捡起那把被他推倒的伞，搭在她头上，高度刚好盖过她的头，而他自己没有伞的遮盖庇佑，淋着这凄苦的大雨。他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想。

慧儿说的没错，我确实应该惜命。

“云哥哥，慧儿好担心你！你这几天都不说话，我哥哥问你什么你也不说，给你送饭你也不吃，给你上药你也一动不动的。你真的那么想死吗？”见到云若琛释然了起来，韫慧嘟囔着小嘴，看到身后只为她撑伞而独自淋着滂沱大雨的他，慧儿心下一软，撒娇道，“云哥哥，你也拿伞遮一下啊？刚刚淋了那么久的雨，你也很冷吧？”

说着，她突然将伞举得高了些。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若不是大雨滂沱将他的脸打湿了，她肯定能够看见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此时，他的眼眶红红的。

若琛抱着韫慧，口中呜咽。

后来，小少爷谢韫儒和家丁跟了过来，将这二人接了回去。云若琛现在身子骨本身就弱，又淋了场大雨，发烧了，额头烧得滚烫。哪怕洗过热水澡了，他也还是一副孱弱病态，脸色苍白。

慧儿一直在照顾这个邻家小哥哥。

“云哥哥，你快点起来，不要吓慧儿了好不好？”韫慧在床前娇滴滴地流泪，“慧儿的簪子每天都给你弄坏一支；慧儿的发髻每天都被你弄乱一次；慧儿的小辫子以后随便你扯，你快些起来啊！”

总角之年，这二人像是欢喜冤家一样，今天他扯了她的小辫子，明天她必定要在他脸上画王八。虽然互相打闹得多，但韫慧从心底里流露出的感情不是厌恶，而是依赖。

“唔……”许是谢韫慧在他身边太吵闹，云若琛还没在鬼门关见到带他离世的小鬼，便□□着起身，一伸手，又用力地扯了一下韫慧的小辫子，“这可是你说的！”

“云哥哥！”谢韫慧也不恼火，他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还能用多大力气把自己拽疼？她惊喜地喊叫出来。

他梦到了好多东西如同走马灯一般地在脑中游走。父母的期盼，兄长的庇护，还有身边吵吵闹闹的小慧儿。

不行，我要活着，我要成为和父兄一样英勇善战的将军，我要剁了那些贼人为他们复仇！终于他也有了求生的欲望。

“慧儿，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有吃的吗？我好饿……”云若琛开口说道。

“真是活该，前几天哥哥好心给你送饭你一口都不吃，现在跟我嚷嚷着饿！”话虽如此，谢韫慧还是一蹦一跳开心地走出房间去准备吃食。

扭头碰见谢韫儒，她开心地说道：“哥哥，好消息，刚刚云家那死倔死倔的小子终于肯吃饭了！他刚刚还跟我说他饿！”

“这确实是好消息！”谢韫儒也笑了，再一次将饭送了进去。他看着云若琛大口大口地吃完了。

“韫儒哥哥。”云若琛连忙行礼，将之前谢韫儒问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真想不到，短短两年，云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几年前的云若琛还是个活泼的小少爷，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谢韫儒心生感慨，“可是，你们怎么不向朝堂求援呢？”虽然他还没有成长为日后那个学富五车的谋臣，但他对朝政军事有一定自己的见解，“云家以极少兵力对抗敌军顽强主力，本就是孤立无援的境地，为什么不求援呢？”

“我哥写了书信，可是，不知道怎的，快马加鞭就是送不到朝廷那里，于是我们就一直苦等，却怎么也没有人来救援。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我全家。”说罢，云若琛落下一滴眼泪。

这很奇怪，谢韫儒思索着。

“你想回去吗？今天我还见到了曾经云府的人，四处打听他们的小少爷。”谢韫儒宽慰地问道。

“想……”云若琛点点头，欲言又止，“可是我即便是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无论在哪，我都是你哥哥！”谢韫儒微笑着，搂了搂身子单薄的云若琛。

哪怕后来，他由云家的远房叔伯抚养长大，回来继续当他的小少爷，继承了家财和爵位，练得得高强武艺，成了朝中都统，他亦是忘不了那个雨夜。那个和慧儿一起的雨夜。

十年前，敌军屠戮青龙城，云若琛的父兄都战死在了那座孤城，头颅被敌军枭首示众。若琛万念俱灰，却是慧儿安抚了他。

可是，慧儿也忘不了，淮阳案发后，何家弃他们不顾，昔日那些舔着脸巴结谢家的人避他们不及，当时还是普通带刀侍卫的云若琛拿着微薄的俸禄接济了谢家。她很感激他。

三年前的淮阳案，谢老爷郁郁而死，吊唁着甚少，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骑了好几天的马，顶着青黑的眼圈来看望已经驾鹤西去的谢伯伯。

“慧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若琛渐渐从回忆之中晃了晃神，“你知道蓟州知府的事吗？”

韫慧摇了摇头，只见若琛继续说道：“这原是我该跟韫儒哥哥说的事，蓟州知府差点要收了锦姝，如今这些肮脏生意，都是为了朝中好美色几个官员……”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了些眉目，可惜他势单力薄，也只能救出一个锦姝。

“还有那个朝中的某位杨大人，也要从四川调回来了……”慧儿不在朝堂，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云大哥肯定是在帮他们谢家。

皇上此番，要把太子那边的人一网打尽。慧儿，你若是将这些话告诉你哥哥，聪明如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若琛转身就走。

“云哥哥！”谢韫慧走到他跟前，想跟他再说一□□己话，可是他也只是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慧儿，我先走了！”若琛不肯多留，只只是叮嘱着韫慧把这些事告诉给哥哥韫儒。

究竟是什么事呢？爹当年，得罪了谁呢？谢韫慧心里全是疑团。

不过，她更希望她的云大哥帮谢家不只是因为从前的交情。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是男主和小慧儿年少时的回忆。猜猜后期隐藏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