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六王府，格外静谧。府里的下人吹灭了廊上最后一盏灯，回屋呼呼睡了，睡觉的时候，还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而六王府的主人启钧却独自一人坐在佛堂之中。

太子被废后，朝中暗流涌动，各路势力为了争这个储位，也是蠢蠢欲动。他深知他的兄弟们都是如何出事的。看看五哥就知道了，这般大张旗鼓，父皇都没有表态呢，他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拉动朝中各路官员。

六皇子是诸位皇子之中最为镇定的，他干脆盖了个佛堂，对这些只作不知。

启钧手握佛珠，口中吟诵着祝祷太平盛世的经文，可是内心里，却想着如何既扳倒他太子大哥，又能减少几个争夺皇位的兄弟。

口吐佛谒，心如阎罗。

程语彤笑道：“皇子爷又不让妾身去打探消息，好不容易去了佟贵妃宫里，又只让我送了礼就走。”

“你不知道，越是重要的事，越要沉得住气。”启钧闭着眼睛，捏着手中佛珠。

“倒是五爷那边门庭若市，许多官员巴结着……”

启钧一点都没有慌张，只是轻轻地念了这两个字：“蠢货。”

如今，老五，老九还有诸位皇子都想扳倒太子大哥，启钧虽然也想除去太子爷的羽翼，可是他不想帮他任何一位兄弟。

启钧坐在原地，拿起了一个圆棒槌，不紧不慢地敲起了榆木。

于他这个出生一般，能力一般的皇子而言，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选择。留着这满是污点的废太子，假意求情，多提提皇族之中可怜的父子情、手足情。

哪怕再不甘让这么一个太子大哥继续在几个兄弟的头上作威作福。

与六王府相反的是，五皇子启铭那边，门庭若市，官员们举杯，觥筹交错。在宴上饮得最欢的，吆喝得最响亮的，当属这位镇国公苏晔的儿子，苏之轶。

这位表弟，向来是启铭的小跟班。基本上他怎么做，都是启铭的意思。启晟一语不发，就在他五堂弟府上看看这人是怎么表现的。

苏之轶也迷上了算命，就拿起来五爷表哥的生辰八字算了起来。这苏之轶本是个俊俏长相，在一堆挤眉弄眼之下，五官变得滑稽异常，半晌，又眯了眯眼睛，皱着眉头“啧啧啧”地叹了几声，就好像他真算出来了什么似的：“表哥呀，原来你才是富贵命啊！”

言罢，他还自作聪明地走到吴启铭的面前作揖恭维。一边手指着屋内白瓷瓶，一边暗喻着启铭是为颇有威望的王。

启晟坐在那儿，听着官员们吵吵嚷嚷地附和着，余光瞥见他五堂弟紧蹙眉头，目光犀利，正等着苏之轶，仿佛在说：“你这混账表弟，赶紧闭嘴吧！”

五皇子的府上，一度鸡飞狗跳，不过是苏之轶说错了几句话，吴启铭立马摆出了大义灭亲的戏码，连连扇了他亲表弟好几个嘴巴，然后让人锁拿了这个乱说话的疯子。启晟在一旁看着戏，想着，原来你五爷也这样啊，比我还会装。看够戏了，启晟终于舍得离开了。真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是五爷的表弟苏之轶帮了自己。

六王府内，静谧的夜色下，启钧轻敲榆木的声音嗒嗒作响，衬得这深夜愈发沉寂。六王府门外，家丁们倚着门前的石狮子，昏昏欲睡。一个青袍男子摇了摇王府门前熟睡的家丁，笑嘻嘻的，那家丁抬起自己惺忪的睡眼，看清了眼前的人，慌慌张张地去禀报。

启钧还在佛堂内敲着榆木。听到“吱呀”一声的推门声，他睁开了眼。一身禅服的他，看首先看到的是王府上的家丁，然后，才看到了他的堂兄启晟。

这般没规没矩，不请自来的，不是启晟还能是谁？只是启钧怎么都没想到，这么晚了，启晟居然会专程过来拜访他。

尽管启钧心中觉得奇怪，可是面上带着谦逊礼貌的笑容，对启晟作揖：“启晟堂兄。”

“六堂弟。”启晟嘻嘻地笑了，“你如今穿着禅衣禅服，坐在那儿抄佛经打坐，看起来真像活菩萨转世，坐在那儿念念经就能普度众生。”

“启晟堂兄说笑了。”启钧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吴启晟微微将身子一侧，对着佛堂外的明月朗声道：“我本来也是挺了好些笑话才过来的。”

吴启钧好奇，启晟就把启铭那儿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临了，他笑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运气不好，遇到个江湖术士在那儿胡说八道，真没想到，这堂堂五皇子的表弟，居然也痴迷江湖术士的玩意儿。”

“启晟堂兄来我这儿，不只是来说笑话的吧？”启钧和启晟并肩地走着，待得他们走到内堂的圆桌前，启钧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启晟安然入座。启钧甚至还亲自给启晟倒了一杯茶水。

启晟举杯，豪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谢谢啊！”续而，他的眸光渐渐黯淡了下来，眼神只是朝着屋中某个点聚焦着，可是他也并不是在看那个字画，而是皱着眉若有所思，“我只是，有些后怕，有些感怀。想当初启钰堂兄，也是个权势滔天的太子爷，如今落得这个境地……”

“父皇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猜度的。”启钧敛眸，云淡风轻地说道。

“这些堂兄弟之中，我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启晟垂眸，“可是唯有六堂弟你，从来都是处事公允，也是……”启晟顿了顿，“我几个堂兄弟之中极少数没有欺凌过我的。”

“愚兄想问你六堂弟你一件事儿……”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吗？启钧的嘴角上扬，那抹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果然，什么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吗？心里虽是这样想的，面上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启晟，想看看他待会要说出什么内容。

“启钰堂兄被废除太子之位后，被皇叔拘禁在东宫之中，可是没想到，看管他的人竟全都是五堂弟身边的，那东宫护卫，从前是镇国公身边的一个副将……”启晟和启钧窃窃私语着，“如今，启铭这般落井下石，愚兄我看得真是心惊胆颤啊！启钰他好歹也曾是当朝太子，最得皇叔宠爱，虽然平日里也是个跋扈性子，可如今他真落魄了，被软禁着，日渐消沉，愚兄我心里看得实在难受啊！”

“哎！启晟堂兄说得是。”启钧也微微叹了口气，“这毕竟是大哥呀！五哥居然这样对他，当真是没有做到一个做弟弟的恭敬。”

“启铭，他希望我和他一同……”启晟如鲠在喉，“堵塞言路，瞒着皇叔启钰皇兄的现况。”

吴启晟的神情恍惚，他上次见到废太子启钰，还是在半个月前。与平日里衣着华贵，举止言谈间皆显贵气的太子爷相比，现在的启钰，披头散发，双眸充血，一副颓然之姿。

启钰的太子之位被废，启晟本是应该幸灾乐祸的。自启晟自己的太子之位被启钰夺了后，他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可是等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心里更多的却是怅然。十多年前的自己，和现在，并不相同。如梦如幻的，让吴启晟错认为，这是另一个自己的另一段人生。那时候，父皇春秋鼎盛，母后温柔贤淑。可是无奈北方传来战事，父皇御驾亲征，死在了前线。才几岁的启晟啊，看着宫里的太监宫女慌乱地跑着，有的为了活命，有的在临走前顺走了母后宫里的金银财宝。

母后的宫里乱哄哄的，启晟抱着母后哭做一团，孤儿寡母，怎么也抗衡不了叔父这么一个老练的亲王。启晟胆怯地看向周围的一切——拿刀自刎的母后，目光阴狠的叔父，还有带着一脸得意笑容的启钰。

果然，昔日里表现得最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在这一刻对权利的欲望也达到了顶峰。启晟顶着一双泪眼，把东宫的位置让给了启钰。因为，朝野上下的人，都是叔父的人，就连皇位都是叔父的，启晟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爷能说什么呢？

叔父还是在意他的名声，虽或长或短地软禁过启晟，可是终究还是把启晟放出来了。在那之后，东宫也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启晟小时候没少受他堂兄启钰的欺负。那些言语上的奚落还算是轻的，最严重的，还是启晟被启钰毒打了一通后，又被启钰一脚踹下了御花园的湖中，启晟呛了好几口水，好不狼狈。之后，叔父为了息事宁人，也才略微训斥了一番启钰。

谁都知道他启晟挨过启钰的毒打。

“启晟堂兄。”听完启晟的陈情，启钧才缓缓开口，“你说的很对。再怎么说，废太子爷也是我的大哥，更是父皇的嫡长子。他的事情，似乎应该奏陈。”说到此处，启钧的眼眸之中不免盈盈有泪，“大哥这般受苦，小弟我也是不忍的……”

“你不恨他？”启晟好奇地问道。这启钧的生母出生低贱，他和自己本是同病相怜，小时候没少受启钰的欺负，可如今听到启钰受苦，他的眼泪都给激出来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六爷是个菩萨心肠。

启钧不答反问：“那你呢？你若是恨他，便跟着五哥一起狠狠报复他就成了，何苦又来问我？”

二人相视一笑。

真是，棋逢对手。

末了，启钧拿着一串佛珠，带在了启晟的手上：“其实，启晟皇兄才是既善良又正直的人，对父皇的旨意更是忠诚。”他笑笑，佛像一般的面庞之中，又在谋算着一些什么呢？启晟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六皇子和世子爷同台了！

这一章还点明了一下启晟的身份。他也曾，是太子爷。但是其中故事凄迷。唯有扮猪吃老虎。佯装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