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林软星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更救不回一个想死的人。
裴响摆明了就是不想活了,不然他不会故意不吃药,还让自己病得这么厉害。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软星才会觉得裴响和她是同类。
那天夜里,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谓的病重,都是自作自受,救他的人终归还是他自己。
再说了,为什么又是求她帮忙。
这村里是没别人了吗,非要让她带裴响去镇上。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得到外婆的百般关爱,而她当初被救回来的时候,外婆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越想越不公平的林软星,阴阳怪气说:“他要是真想活命,早就吃药了,还用得着看医生吗。”
外婆听了,却不像往常般替裴响说话,而是重重叹气。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入绵长的回忆中。
腾腾升起的水蒸气扑在眼睫毛上,好像给她的脸蒙上层白霜,似乎是对林软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裴老头曾经帮助过咱们林家,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呐。”
“小时候,他还带你去水库玩过,你记不记得?”
林软星当然毫无印象。
儿时的记忆像是封存在脑海深处,除了那几个儿时的玩伴,剩下所有都不太记得。
“哦,那又怎么样?裴老头都走了,你真想报答他,就多给他烧点纸钱嘛。”
林软星说话向来不客气。
尤其是现在,她觉得得发泄一下积攒多日的怨愤。
偏心也不能这样偏的。
外婆不言语。
她像是没听见林软星的话,自顾自道:“那天去水库的时候,你不小心顺着坡滑了下去,要是没有响响,命就该交代在那了。”
听见这话,林软星这才稍稍收敛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儿时的记忆零散地浮现出来。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她记得,当时是他们几个小伙伴约着一起去钓鱼。
水库旁的泥土比较湿软,容易抓蚯蚓,她就拎着桶跟着大部队去的。至于她怎么从坡上滑落,又怎么差点掉进水库,她还真不记得具体情形。
只记得裴响远远跟在后边,因为谁都不愿意跟他玩。
“你这命啊,是响响救回来的。”她又淡淡叹气,“要是没有他,你得死多少回了哟。”
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隐隐有责怪她不懂事的意味。
那语气,跟村里人骂她白眼狼时一模一样。
林软星越听越恼火,不爽地咬了咬牙,但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跟外婆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用,她的脑子里都不知道装了什么陈年浆糊,根本无法沟通,。
见林软星默不作声,外婆终于放软了语气。
她扭头看向林软星,看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抱胸站在门边,眼睛盯着地面看。
“星星,我知道你和裴响不对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闹矛盾。你也别讨厌他,他从小就孤伶伶一个人,没有爸妈,只有裴老头照顾他。裴老头那家伙,打了一辈子光棍,哪里会照顾孩子哟,整天就想着怎么给裴响找到亲生父母。”
“他是个老顽固,讲不通的咧。要是裴响真有人要,也不可能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哇。”
“他天生耳朵聋,又不会说话,以后讨老婆都不好讨……”
林软星默默听着她絮叨,嘴里随意敷衍地冒出个“嗯”的音节。
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听外婆絮叨了快十来分钟,林软星才终于不耐烦地说:
“你这么喜欢他,怎么不把他接回家养?反正他现在没了爹妈,正好不是吗。”
眼睛斜向外婆。
外婆忽然顿住,像是被问住了,哑然张了张嘴。
浑浊的眼球在凹陷的眼眶里转了转,最终还是停在中间,不动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木柴,盯着摇曳的火苗,不知在思考什么。
沉默良久,她才终于沙哑开口:
“星星啊,都是我们林家欠他们的。”
“不瞒你说,当年,你妈把你生下来后,我们本来是要把你送走的。”
林软星一顿。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瞪向外婆。
刚刚还倚靠着门的肩,蓦地收紧起来,连身板都情不自禁站直了。
外婆却不敢看她,虽然眼睛盯着灶炉,声音却有些轻微颤抖。
不知是心虚,还是伤感。
“当年发现你妈生了你后,全家都慌了。你外公和我商量着,要不然找个人家送了,或者……”
“恰好那时裴老头在市医院当保安,我们就拜托他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搞个男娃子出来跟你换下。”
“后来他真抱了个娃儿过来,可惜是个聋儿。”
“男娃儿嘛,总比女娃儿好些。可你妈死活不愿意,在地上打滚耍泼,哭得死去活来,还威胁说敢把你送走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你妈那脾气,最后我们也没辙,只能让裴老头把男娃子给人送回去。”
“谁知道那家人也不愿意要这聋儿,于是裴老头只能被迫收养他为儿子。”
“哎……”
末了,外婆重重叹气。
仿佛终于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罪孽抒发出去,她声音忽然轻松许多,苍老面容上显露出释怀的坦然。
“响响是个可怜的娃儿啊。”
这一刻,林软星才真正感觉天塌了。
她愣愣地站在门边。
连脏兮兮的围裙都没解开,双手也僵硬地拢在胸前,表情却僵的像从冰窖里出来。
原来童年传说都是假的。
以前她听人说,裴响比自己大两岁,应该叫他哥哥。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
以前她听人说,母亲在村里是病死的。
现在她觉得,其实是被林家逼死的。
以前她听人说,外婆时不时会给裴老头送钱。
她不信,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而他们。
宁愿要个聋哑儿,也不愿意要她。
外边明明亮起了晨曦,却像有一股冰水从喉咙蹿入心肺,在胃里沉积,将她整个人冻住。
像风干的雕塑,一片片凋零。
估计看林软星表情不对,外婆这才悄悄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好似安慰她说:“好在当年没把你送走,你看星星现在长得多标致,多有气质啊,又聪明又能干,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生个胖娃娃。”
外婆亮起慈祥的眼睛,似是讨好又似是求她宽恕。
但怎么都掩饰不了她对眼中的凉薄之色。
林软星想扯扯嘴角的,嘴角却仿佛被冻住了,怎么都动弹不得。
最后只能尴尬地保持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外婆的眼睛,空洞又茫然。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只知道心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淹没了她的所有情绪,连那仅剩的希望都被冲刷走。
她并没有感觉难过。
也没有感觉心痛。
转而,她开始莫名愤怒起来。
好啊,难怪她说外婆为什么对裴响偏爱有佳。
难怪裴响持之以恒来讨好外婆。
原来都是因为这样。
她把这种愤怒转移到裴响身上。
想着他生病时还有万分担心他的外婆,想着外婆眼睛里看着他的光,是她根本无法拥有的,想着即使自己大早上主动做饭,却得不到外婆一句夸奖,心中的怒火更甚。
他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凭什么让自己给他当工具人,送他去镇上看病。
她将身上的围裙奋力扯下,丢在了地上。
冷声说:“要去你自己去!”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听见传来噔噔的踩楼梯声,外婆怔忪片刻,开始后悔刚刚说的话。
她又用手帕擦了擦浑浊的眼珠,捡起地上的围裙,摇了摇头。
“不该同这孩子讲的。”
-
林软星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坐在床上,双腿悬空,怔怔地盯着玻璃上的窗花看。
清晨的阳光短暂地穿透纱窗,嫩绿的树叶从旁边攀枝过来,探出小角。昨夜的雨水残留在枝干,晶莹的露水顺着叶尖一滴滴垂落下,明媚却不张扬。
湿冷的空气顺着窗户扑进来,湿漉漉的,黏腻又发闷。
此刻,她分外想念已经逝去的母亲。
明明母亲的样子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不清,明明她在林软星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病逝。
但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她。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刻意忽略她,无视她,随意把她丢弃。
唯独母亲用小小的胳膊,将她拢在怀里,没有任他们把她抢走。
她摸出手机。
看见距离上次父亲打钱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他还是杳无音讯。
而那个女人却在朋友圈转发了个帖子,询问哪儿有好的声乐班,介绍介绍,说自己孩子五岁了,想找个靠谱的老师教教乐器,钱不是问题,单纯不想输在起跑线上。
不知怎么的,林软星的怒火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她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在女人的动态下评论,发出一大段刺目难听的话,骂她贱。
那个女人发朋友圈的时候没有屏蔽任何人。
林软星发出评论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亲戚朋友纷纷尴尬地都不敢留言。
女人见了,私聊骂她:“你又发什么疯?”
“你爸有多辛苦你不知道啊,我这是给你弟弟报班,从小培养他的天赋,以后才好出人头地。哪像你,有妈教没妈养,到现在都没个正经样。”
这话彻底激怒了林软星。
她二话不说又将更加刺耳的话反击了回去,骂声难听至极:“你他妈的贱货,当小三当上瘾了,忘了自己是个两百块一夜的鸡了是吧?就知道勾引男人,怎么,这么欲求不满吗?下贱,狐狸精都没你骚,祝你那逼染上天花梅毒艾滋……”
“没素质。”
女人知道她以往的脾气都这样,就愤愤地关掉微信,屏蔽了她的消息。
但也不敢拉黑她,毕竟林父问起来的话,那她又不好解释。
虽说女人对林软星极其不满,但林父确实对林软星很照顾,至少生活上对她没有一点怠慢。
她也知道,林父对她好,都是因为愧疚。
为了弥补前妻去世的遗憾,也为了赎罪,所以他即使再不喜欢林软星,但也从未亏待过她。
即使她性情脾气极差,即使她只是个女孩,但家庭地位依然比她高。
女人悻悻地将那条动态删了。
想着,下次发朋友圈,一定要屏蔽这个疯子。
他们林家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林青峰!”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林软星头一回直呼父亲大名。
她怀着极其愤怒又歇斯底里的心情发出去这段语音,并不期待他能回复。
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漠。
但是她就是单纯想骂人,想发火,想跟所有人拼命。
她本能的觉得不该这么愤怒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情绪脱离她的控制,她愤怒到已经失控,连声音都嘶哑起来。
像只从阴暗地底爬行的野兽,双眼通红。
她总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尤其是桌上那个花瓶,是外婆送上来给她当装饰品用的,此刻俨然成了她的眼中钉。
于是她抓起桌上的花瓶,猛地砸向地面。
哗啦一声,花瓶碎了。
碎裂的瓷片一块块散落在四周,如同她支离破碎的人生,即使拼凑在一起也是伤痕累累。
尖锐的碎片扎在脚边,带着轻微刺痛。
林软星却微微笑了。
似是嘲讽般,又哭又笑。
她扑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让她忍不住冒出了泪水,泪水哭湿了枕头,连着肩膀也跟着抖动。
她也曾怨愤过,怨愤母亲为什么非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偏偏是她出生在这里。
她也曾咒骂过父亲,骂他这个负心汉不得好死,骂他这个行走的动物根本不配当她父亲。
她也痛恨过所有人,每个人都令她无比厌恶。
可是到了此刻,她才知道人死后价值才会翻倍。
那个只存留在记忆里的母亲,原来才是最爱她的人,而她不止一次怨恨她过早离世,把所有痛苦都留给她来承担。
她本不该承担这一切的。
——可是她已经离世了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听见楼上稀里哗啦的响声,外婆拄着拐杖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望,却只能看见转角处紧闭的房门。
她本想喊林软星的名字,但“星”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静静听了会儿,没多余的动静了。
外婆在楼梯边站了会儿,最后还是叹气离开。
林软星想尽情发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只是单纯想哭个痛快,哭的双眼通红,哭得喘不过气来。
哭到最后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时,手机叮咚响了声。
响亮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无比明显,打断了低声抽泣。
她双眼红肿地翻过手机,看见屏幕亮了起来。
“三个月。”
“三个月后就接你回来。”
父亲意外地给了她答复,甚至精准到具体日期。
林软星想,她才懒得管裴响病的严不严重。
反正三个月后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他妈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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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