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软星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
直到枕头被泪水浸湿,黏糊糊地沾在脸颊上,闷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才抬起头。
发泄过后,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倍感疲倦。
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眶因为哭不出眼泪而红肿,被纸巾蹂躏的眼角泛红,脸颊还印着褶印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失神地望着自己。
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那双眼睛已经没有当初那般耀眼。
这是她吗?
她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
上一次这么撕心裂肺地痛哭,是什么时候,都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当时,年幼的她被玻璃划破了手腕,流了好多血,她哭得稀里哗啦。旁边的宾客都在笑话她,连父亲都嫌她丢人,皱眉警告她:“要哭回家哭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于是那时候她就默默发誓,从此再也不轻易哭泣。
果然,哭会使人变丑。
林软星默默移开视线,拿纸巾擤了把鼻涕,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也许是得知自己三个月后将离开这个牢笼。
林软星终于放下心中的失落与不满,开始平静地面对的现实。
她知道外婆肯定不会再对她更好。
多年的婆孙关系,哪里是几个月就能弥补的,本来她的出生就让外婆很不喜欢,现在哪可能变样。
她也不再勉强。
她像是想开了。
既然是我们林家欠你的,那还你就好了。
林软星这么想。
-
裴响的病最终还是林软星带着去看的。
早上天气好的时候,外婆找上打算去镇上赶集的人,让他们搭了个顺风车。
三轮车晃悠悠载着林软星和昏迷的裴响,直奔镇医院去。
林软星还是第一次坐三轮。
从村口到镇上路途遥远,干瘪的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溅起噼啪的水花。
三轮车不时发出嘎吱的响声,颠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林软星颤巍巍抓紧栏杆,根本不敢往旁边多看。
生怕多看一眼,她就要栽下去。
踩三轮的师傅是家有三亩地的赵大爷,准备趁着天气好准备去镇上卖菜,车上塞满了韭菜香椿豆芽等蔬菜,还有一捆捆春笋豌豆,旁边还有秤砣和塑料袋。
为了不踩踏到青嫩的蔬菜,林软星被迫挤在角落里,缩起双脚。
而裴响则躺在腾出的空铁板上,脑袋无意识地倚靠在林软星背上,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像是随时都会栽下去。
被他沉甸甸的头颅压着背,怪难受的。
林软星本想推开他的脑袋,但车上仅有这么点空间,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咬牙忍了。
她想着,没事,病人嘛,不跟他计较。
等回去的时候再找他算账。
三轮晃悠悠驾驶着往镇上去,速度飞快。
沿途稀稀拉拉遇见几个挑担的农民,穿着雨鞋,似乎都是往镇里赶集去的。
暴雨天过后的短暂晴朗尤为珍贵,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大家都抓紧时间赶路,不敢耽搁,连闲聊都没有。
赵大爷不爱说话。
林软星更是个闷葫芦,她也懒得跟村里人客套。
于是一路上,除了嘎吱的车轱辘响和呼呼风声外,没有别的。
在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顺利到达水云镇。
驶过迎宾门时,林软星抬头看了眼。
古铜色的牌楼建筑上雕刻着狮子飞龙,繁复的花纹镶嵌着紫金陈红,用隶书撰写的“水云镇”三个大字蜿蜒游龙,引人瞩目。
真是气派。
不知比鹅岭村好多少倍。
一跨过水云镇的大门,林软星顿时觉得,周围盈满了烟火气息。
吵闹声,嘈杂声,车辆往来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林软星深深吸了口气。
连空气都觉得清新多了。
此时,赵大爷不声不响地将三轮开到了诊所门口。
早上诊所刚刚开张,玻璃门用扫帚支棱着半开状,穿着拖鞋的女人刚把卷帘门撑起,呲啦的声音尖锐刺耳。
林软星迅速跳下三轮车,揉了揉自己酸痛无比的腿和肩。
她都快被颠成一盘散沙了。
扶着裴响下了车,坐在诊所门口的长椅上。
林软星本想跟赵大爷表示感谢的,却见他骑着三轮蹿出去老远,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
白色药贴压着针管,细微的凸起在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显得分外突兀,透明吊瓶里的液体顺着细管,一滴一滴输入蓝紫色的血管里,缓慢且有节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周围很安静。
除了门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大夫的说话声,还有孩子拒绝打屁股针时的鬼哭狼嚎。
一切显得那么平静。
可裴响依然没有清醒的痕迹。
他从昨晚昏迷到现在,身体烧得滚烫,双唇发白,面无血色,状况十分糟糕。
连医生都说,要是再晚点儿送来,估计他脑子都得烧坏了。
当然,幸好他来得及时。
目前状况稳定,医生说只要多打几瓶吊瓶,再静养半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
林软星出神地望着虚空中漂浮的尘埃。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照亮了墙上那张蒙了灰的视力检测表,它们在空气中飞跃,舞蹈,最后旋转飘落下降,杳无痕迹。
她的心情也跟着那颗粒般的尘埃,飞旋,下沉。
其实她是极其不愿意来的。
裴响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自己都不愿意醒,救过来也是苟活。
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每当她想起外婆的话,想起那夜他失魂落魄的眼神。
忽然就觉得他不该这样。
他凭什么能这么自私呢。
裴大爷没有亏待过他,外婆对他关爱有加,连村里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凭什么要放弃?他最没资格放弃!
想到这里,林软星凝神看了他一眼。
裴响静静躺在床上,即使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他那不愿醒来的抗拒感。
她掏出手机,给外婆发了条短信:“医生说人没事,打上点滴了。”
手机号还是今早刚拿到的。
外婆那部老人机只能接电话和短信,其余什么都不能做。但为了第一时间得到裴响的消息,她今早主动跟林软星交换了号码,这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林软星都能想象到,年迈的外婆佝偻着身子,用不太灵光的耳朵,凑近手机去听系统读出来的文字。
给外婆发完短信,林软星去付了医药费。
医生开药的时候,说为了了解后续状况,要家属留个联系方式时,林软星在外婆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上犹豫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小姑娘,这是你对象吧?”
医生用了然又通透的眼神看着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林软星本想摇头的,但想着还得解释半天,就愣是压着嗓子没说话。
像他们这个年纪,在山村普遍都已成家立业了,甚至有了孩子。
医生有这个误解也正常。
“他有轻微的营养不良,以后得多注意饮食啊。”医生扒拉了下镜框,在药方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递给她,“去后边抓药吧。”
林软星点了点头。
她用现金付的款,还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红蓝绿的钞票零零整整凑足了三百七十五块。
其中除了裴响打点滴的费用,还包含了增强体质的补品。
林软星丝毫没有吝啬。
这是外婆硬塞给她的钱,她当然不客气。
剩下的一百多块钱,全被林软星收进了自己的钱包。
拎着一袋子药,林软星又坐回到裴响旁边。
诊所的单人间只用帘子遮挡着,外边时不时有人经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等待裴响醒来的期间,林软星只能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这里的信号很好,满格,手机电量也充足,旁边还有充电插座。
其实她是极其不愿意来的。
也许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吧,她只是想借着带裴响看病的由头,暂时和外婆隔离开,免得她见到外婆时觉得膈应。
尤其是她早饭还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响。
但她又不敢离开,生怕下一秒裴响又睁眼醒了。
百无聊赖下,林软星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再度萌芽。
若说她没想逃跑是假的。
即使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也不忘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最近的大巴车时刻表以及回城的路线。
只是可惜的是,山洪爆发期间,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频发,出山的路早就被堵死了。
别说出去,估计再次挖路都得耗费不少时间。
加上最近的连绵暴雨天气,最快也得两个月以后。
林软星看了倒没那么失望。
反正父亲说了,三个月后就来接她。
她都已经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再忍受三个月对她来说也不是难题。
早上没有别的病人,医生就放下听诊器,走出门去跟隔壁邻居聊天。
诊所的茶几上放了台电视,此时正开着,声音调得不太响亮,隐约听见在放早间新闻。
女主持人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与这间乡音缭绕的诊所格格不入。
在人声鼎沸中,林软星觉得分外安心。
她的思绪也不禁飘远了。
世上有许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但相遇的却只是少数。
她和裴响的缘分,或许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裴响确实是个可怜儿。
外婆说的没错,只是比之她还是不及。
她甚至觉得,如果世上仅能活下一个人,在他俩之间选择的话。
那必定是裴响,而不是她。
林软星眼神飘忽着,飘忽着,余光忽然扫至病床,陡然撞进一双漆黑的瞳孔里。
那双眼睛依旧澄澈,依旧漂亮的令人炫目。
只是此刻布满浓浓雾气,浓重的让人忽视了那晶莹剔透的光,反而被那锐利且冷冽的刀锋扎破皮肤,沁出血来。它像蛰伏在深渊的野兽,平静地等待掀起海浪的机会。
“你醒了。”
更啦~~因为V前更新不稳定,所以等不及的宝贝们就稍微囤一囤吧。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