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何楚樾一番操作，仅用17秒就把人从塔顶送到地表，但释缓剂仍然没有按时送到梅梅特手上。

因为在洛露露持续干呕三分钟后，几名星塔的警卫就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戒备地靠近。

接着，洛露露不得不又花上五分钟来解释这个人真的不是绑架犯，自己既没有被威胁也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等把人打发走后，她又联系了梅梅特，知道了有其他人把释缓剂送了过去，自己没有捅出篓子，她才松了口气。

梅梅特师姐还是稳啊，绝不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烂摊子被扫尽，现在她终于有精力来处理这场“惊喜”的久别重逢。

“跟我一起上去喝下午茶？”

何楚樾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呼吸浅薄，许久后才闷闷回道：“……好。”

再见到你很好，洛露露。

洛露露的办公室在588层，接近塔顶。这一整层都属于她，除了办公室外，还有单独的治疗室、书房、休息室等等。

其实她完全可以修个卧室住在这里，但这样社畜味浓度过高，每天出门右转直达办公室开始打工。

休息室的圆桌上放置着一些五彩斑斓的糖果零食，白瓷杯中倒满红茶。

在下午茶的尾声时间，他们才开始享用茶点。

“身体没问题吗？”

和其他队员一样，他身上也有明显的伤痕。洛露露在询问的同时，直接放出精神力探测了何楚樾的精神世界。

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景象。异化种可以尝试去感知它们：有的是一幅画卷，有的是一段旋律，有的是一种味道……

而何楚樾的精神世界——

是风。

从看不见的山壑空谷呼啸穿行，从触不及的云海高崖凶猛坠落。

无法用画面去描绘他的精神世界。比起眼睛，触感更先行一步领略他的凛冽。

“这种程度对我们而言没什么，第二天就能痊愈。”

随着他的回答，洛露露收回了探测的精神力。

其实未经允许就探测他人的精神世界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等同于在公众场合扒别人的衣服。

但在以前，洛露露和何楚樾的关系十分紧密，别说是探测精神力，教司长甚至锐评道：“何楚樾闯了祸，应该直接去抓洛露露。”

洛露露没有认为他们还亲近如初。而是她想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何楚樾是什么反应。

何楚樾的反应是又倒了杯茶。

“杯子有点小，你换个大一点的吧。”

洛露露咧开嘴角，突然痴痴地笑了许久。

何楚樾怀疑她的眼泪都快笑出来时，她终于停下了笑声，向他伸出了手。

“洛露露，星塔净化师，代号「裁决使」。”

他自然无比地握住她的手。两只手的大小相差甚远，但贴合时没有缝隙。

“何楚樾，厄尔洛斯现役特战兵。”磁性的低音回复。

紧接着，他问道：“「裁决使」……我记得是星塔的首席净化师？”

“对。”洛露露慵懒地回答。

高阶净化师的身份信息是不公开事项，对外一般使用代号。而星塔有五位名声赫赫的高阶净化师。

洛露露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那你最近有急事吗？”

“没有。”

洛露露点点头，让他等待片刻，然后拿了一张纸回来，递到他手上。

何楚樾低头看了眼，是自己的精神污染诊断报告，鉴定为A级污染。

上面已经签好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洛露露。

“精神污染A？”何楚樾觉得她是个厨师，想给他开席，“……谢谢你把我从太平间抬出来。”

“不客气，A级污染可以留在塔内观察一个月。久别的再会值得给自己放个小假庆祝，你觉得如何？”

“没有问题。其实去年我们小队有人A级污染后休假了整整两个月。”

洛露露瞬间读懂了这个暗示，不过摇了下食指拒绝。

“哦，那一定不是我治的。一个月就是极限，可不能破坏我们星塔的口碑。”

何楚樾默不作声地把诊断单递回，却在洛露露接手的前一刻故意往后扬去。

“反应速度还是那么烂。”

洛露露不假思索地反击：“你的性格还是那么烂。”

这样的对话过于熟悉，令她有些恍惚。

或许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恍惚。

——其间的原因，那场三千米的高空蹦极要占一半。

洛露露喝了口茶压压惊，说道：“我会让人给你开通星塔内的高级通行权限，但你不能乱来。”

她放下唇边的茶杯，微动的嘴角有藏不住的踟蹰。

“我只问你一次。”她盯着他的双眼，直白而认真地问道，“你不是受了别人的命令，对星塔别有所图吧？”

何楚樾的黑瞳微闪，话语的重量与轻淡的语气成反比。

“没有，洛露露。不管其他如何，我都会来找你。”

作为这世界上所剩无几的人类，他们年少时相依为命，现在也会患难与共。

第二天，就如何楚樾所说，其他队员都痊愈离开，只留下“重伤”的队长带薪休假。

而洛露露的生活轨迹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依旧天天在办公室里鞠躬尽瘁。

事实上她觉得这已算得上是轻松。真正要命的麻烦，从来都是需要离开办公椅才能解决。

“我说，你就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吗？我告诉过你不要乱来。”

何楚樾背靠着她的椅子，悠闲地咬着苹果。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影响你工作。”

“这不是影响工作的问题……你要把我的水果都吃完了。”洛露露心痛那些价格不菲的地球水果。

“洛露露，你混得不错啊。”

何楚樾这两天已经发现，她所在的这一层里充满了「地球」的痕迹。

有许多地球人的食物、用具，还有关于地球的书籍。

地球早在五百年前就成为了死星，残留下来的事物极其稀少。哪怕复刻这些东西的难度不高，但物以稀为贵，想要获取它们并不容易。

不仅如此，洛露露使用的一些物品，甚至可以说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给你倒水的智能机器人是MATC-K，厄尔洛斯军用的最新款，连我也只看过测试模型。”

何楚樾打量着角落里的机器人，对它饶有兴趣。

这款机器人能变形成多个形态，从居家旅行到防御反击都不在话下。

“一个我净化过的破界者送的。”洛露露微微皱了下眉，背对她的何楚樾没有看见。

“那你的星网终端，也是别人送的？”

星网是现在人们最赖以使用的工具，有各种样式的连接终端：项链、戒指、胸针等等。

启用终端后，可以将虚拟的电子屏幕投射到视网膜上，音频也是定向声波。除非主动进行共享或者公开投映，否则只有终端的主人才能看见、听见。

耳机式终端不太常见，作为一种单纯的装饰品，只有少数人会选择。

洛露露的耳机却一看就是由极其贵重的星尘材料制作的。

何楚樾怀疑自己的故友成为了富婆。

而洛露露不想聊相关话题，随便敷衍两句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退早休注册净化师返聘条例征求意见稿》上。

啃完苹果，何楚樾看见她正纠结地抓着头发，便哼笑了一声。

“看什么看，有哪个打工人不想退休的？”

何楚樾打了个哈欠：“我也想。不过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放假。”

分隔多年的两人，不可思议地没有产生别扭的生疏，反而很快找回以前相处的自然节奏。

不过洛露露还是觉得，何楚樾未免有点太黏着她了。

何楚樾环视了一圈清冷的办公室，问道：“你这里看起来很清闲，跟我印象中的净化师不一样啊。”

一般来说，净化师的门前都被破界者堵得水泄不通。

“正常情况下，星塔会先对破界者的精神状态进行初步评估，并送到相应级别的净化师那里。如果净化师判断自己无法处理，再上报至高一级别的净化师。”

“很少有人会报送到你这个级别，对吗？”

“没错，我其实跟外界打交道要多一些。”首席净化师懒洋洋地反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样一来，凡是能送到你手上的破界者，都会特别的、棘手。”何楚樾轻易地就跟上了她的思路。

她瞥了眼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不禁想起以前两人精神力测试时那高得恐怖的适配度。

“看我做什么？”

“在想以前挑选搭档的时候。当时做精神力测试，机器显示我们适配度100%，把教官吓得脸白了。而我们坚持认为机器故障了，要求重测。”

“我还记得那个教官的表情。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允许我们重测，新出的结果也确实不是100%。”

“是91.25%。然后他追在维修员后面三天，吵着要把机器送修，哈哈哈。”

普通搭档的平均适配度水平不足55%，而他们可以说得上是天作之合。

“但你这里连个助手都没有吗？”何楚樾似乎十分想了解她的现状。

“星塔的高阶净化师有两个私人雇佣名额，一名助理和一名护卫。不过我都没有用过。”

她拍了拍靠过来给她倒水的机器人MATC-K。

“我有狗狗3号。”

“……”何楚樾控制住自己的嘴，没吐槽这个名字。

他若无其事地建议：“那要不要考虑雇佣我？”

“哈？”洛露露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暂时不需要这些。星塔很安全，我的工作也……”

忽然，她眼前的电子屏幕就开始闪烁，耳机发出叮咚的震动，打断了她的话语。

——是星塔的高阶净化师「光镜」的急讯，她上报了一名精神污染A级的进化者。

洛露露眉头皱了一瞬，站起身来。

“我离开一下。”

“是要去哪？”

何楚樾紧随其后，跟着她来到了511层的一间治疗室。

四名警卫正在压制一名发狂的破界者。他看起来并不壮硕，强健的军警们却难以将他压制。

嘶哑狰狞的低吼回荡在房间。他的面目扭曲，鬓角有青紫的血管凸起。

瞳孔是浸血的猩红，眼白却是浓郁的黑暗。

像一个被捆缚在炼狱、经受烈火折磨的修罗。

洛露露直接快步走了过去：“镇定剂注射了吗？多少剂量？”

“请您不要靠太近，这家伙——”

束缚住发狂的破界者左手的警卫喘着粗气警告，话还没说完就不得不转回注意力，收紧禁锢他四肢的金属铁圈，却没有什么效果。

另一位警卫接着说：“根本不管用，电流也控制不住这个怪物！他的体质和精神都是S级……！”

“「光镜」呢？”

“还有一名B级重度污染的破界者，「光镜」女士去处理了。”

洛露露脸色青白，站在陷入精神暴动的破界者面前，试图维持一点距离净化部分污染。

但这名破界者的精神力团仿若荆棘盘绕的森林，洛露露只能剪去细枝末节的尖刺。

他的声音像步入绝境的野兽的哀鸣，洛露露知道他现在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折磨。

“嘘……冷静点。”她的声音温柔清甜，带有强烈的安抚味道，旁人听见也觉冰雪消融。

但这对精神重度污染的破界者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他的喉管仍然回响着野兽般令人恐惧的低吼。

距离越近，越容易施加精神影响。

直接触碰的效果会更好。

洛露露没有犹豫，双手抬起了他的脸，直视他血红的瞳孔和污黑的眼白。

她看清了少年的脸——狰狞扭曲，仿佛落入滚烫的岩浆中备受煎熬，没有半分理智残留。

纯净的精神力冲入少年的身体，像冰冷的雪水灌进炽烈的岩浆，最终凝固成死寂的石块，封锁掉少年的生命源泉。

“……家属签了生死书吗？”

她话音刚落，稍微安静一点的少年猛然转头，咬住了她的手指，不过一瞬，就发出骨头断裂的可怖声响。

洛露露沉重地喘了声气，额头顷刻间渗出大量汗液，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大喊：“不要动手！”

旁边掏出枪械的警卫咬咬牙，死命地攥住少年。

咔嚓。

还是有人动手了。

眉目生冷的何楚樾卸掉了少年的下颚骨，洛露露感觉手指上那股可怕的压力消失了。

黑发青年上前，顶替一名警卫，极富技巧又充满暴力地压制住了少年。

“签了吗？”洛露露不关心这些，而是又问了一遍。

“「光镜」女士联系过他的亲人，说他们无论治疗结果如何都愿意接受。”

洛露露惨白的脸仍然冷静，她全神贯注地凝视他的眼睛，汹涌磅礴的精神力全部倾泻而下，扫尽了所有荆棘。

少年停止了一切动作，整个楼层陷入了死寂。

几秒钟之后，洛露露听见了他的心跳。

她想，真是太好了，莫尔利星人的心脏十分强劲，心跳声比普通物种大。

他还活着。

何楚樾掰开少年的嘴，把洛露露血淋淋的手指拿了出来。

他十分冷静地问其他人，应急药物和愈合绷带在哪里。

还惨白着一张脸的洛露露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昏迷的少年。

他的表情重归平静，纯洁天真得如同圣子，没有半分刚才狰狞凶残的恶魔的影子。

洛露露细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有点眼熟。

“奇诺·戈里尔？”

“是的，他是戈里尔家的小少爷。”

得到警卫肯定的答复后，洛露露瞬间怒火中烧，惨白的脸涌上不正常的红晕。

奇诺被抬进治疗室，医疗人员也很快到场，给洛露露处理伤口。

锋利的牙齿咬合得很整齐，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不到半个小时就治疗完毕。

但警卫们还是免不了惩罚。

洛露露关着门都能听见另一头的安全部长抓狂地训斥警卫没给病人带上锁齿器。

“还疼吗？”

何楚樾眸光晦暗，一脸冰霜。

“不疼，已经完全好了。小意外而已。”她说得轻巧。

青年目光深沉，不知所思。

“不过这件事还没完。”

洛露露连接星网，面色阴沉地在通讯册里找到戈里尔家的信息和联络码。

现任家主是玻克·戈里尔。

机械女声从耳机传来：【您好，尊敬的净化师。这里是戈里尔家族的智械联络员，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转接玻克·戈里尔。”

她之前从未联系过戈里尔家，但没有人会拒绝高阶净化师的联系请求。

“您好，「裁决使」女士。”

“戈里尔先生，你知道奇诺·戈里尔在星塔吗？”洛露露的声音却冰冷严肃，连问候也没说。

“是我家孩子给您添麻烦了吗？”

戈里尔家主的语气谦逊而从容，仿佛是在面对收孩子作业的家庭教师。

“半个月前，奇诺·戈里尔来星塔净化了精神污染。我曾警告过陪同的管家，奇诺先生一个月内不可以做损耗精神力的行动……但才半个月，他就被送到了我这里。”

“……”耳机那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叹息。

“很抱歉，「裁决使」女士……但我家这个孩子被宠坏了，谁的话也不听。这次竟然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劳烦您费心了。”

洛露露皱起眉，没有回话。那边接着说：“这样吧，这次的治疗费用多少，我出三倍。”

“嗯。”洛露露简单应和了一声。

“如果有额外的器物损失，我也可以按三倍赔偿……”

对方还在诚恳地出价，洛露露却不耐烦了：“账单会直接寄送到您家里。我现在有点急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再见。”

“好的，不打扰您了，「裁决使」女士。”

断开连接后，洛露露冷哼了一声。

玻克·戈里尔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奇诺·戈里尔是否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富婆：勤勤恳恳工作，然后被咬

真实的富婆：收藏留评打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