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十分钟前还觉得自己是个必死的炮灰，现在却觉得自己是超级英雄。

他把任务目标扛在肩上狂奔，肾上腺素也飙升到了新高点。

那位死去的同伴和他都是组织埋在星盟多年的内应，但为了达成近在迟尺的目标，组织孤注一掷下达了这个疯狂的任务。

——绑走当前最强大的净化师，「裁决使」。

他见过这位净化师，脆弱、娇小，像被风一吹就会散开的蒲公英。

任务目标本身的危险度为零，但星盟的安保系统不可小觑。

他们准备好防护器械，抵挡议院内无处不在的防御激光。接着偷偷在东区设置描点，把同伴传送过来施加破坏，吸引守卫的注意力。

议长因为公事出行，这一个月都不会回来，是绝无仅有是好时机。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但第一个意外是「裁决使」身边的陌生护卫。

他们无法探测这个人的实力，商议之后，决定先派一个人出手试探，帕西在不远处用微型监视器观战，见机支援。

这个黑发护卫听觉灵敏，捕捉到了东区混乱的杂音。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那一刻，袭击者先发制人，率先向他开枪！

但很快，帕西意识到这个人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士，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如果说，这个守卫的出现让他心绪沉重，那么接下来智能纳米机器人的攻击则让他几近绝望。

搞错没有啊——他在星盟议院辛辛苦苦打工42年也没见到过这种级别的防御机制启用，而且还那么及时！

我真傻，太傻了。

帕西沉痛地看着纳米机器人成群滚入自己同僚的体内，然后那具中枪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他衷心希望这位牺牲掉的同伴能死得快一点，不然纳米机器人剥皮拆骨的痛苦是任何生物都难以忍受的。

帕西跟踪他们来到中枢会议室，在外面暗中等待，同时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完成任务。

他的能力特殊，因此没有完全绝望，精神誓约也尚未发动，剥夺他的生命。

在看到洛露露三人出来时，他突然又找到了一线生机。

纳米机器人能及时启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会是谁呢？

维克尔秘书长有足够高的权限，而「裁决使」现在和他一起，两人应该是早就约定好了会面。那么，极有可能就是维克尔在控制星盟的防御系统保护「裁决使」。

帕西作为破界者，有一个特殊的精神能力——幻觉制造。

这个能力最强的地方在于，可以影响精神力等级比他还高的人。

帕西虽然精神力等级是A，但也可以影响精神力S级的破界者半分钟左右。

这就是他的机会。

如果他猜对了，只要成功蒙蔽维克尔的眼睛，防御系统就不会那么快启动，他就有机会带走「裁决使」。

整个计划只用不到一分钟就被他敲定。

他不能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在路口处施加了精神影响，让两个同行的男人都产生洛露露在正常走路的幻觉。

与此同时，他绑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F级人类，给她注射了麻痹神经的毒素。

他跑上西侧的甲板，这里有他们隐藏的撤退锚点。在露天的外围，那些恐怖的防御装置也不复存在。

半分钟的时差，足以令他逃离死神的索命。

现在，帕西离成为组织的超级英雄仅有一步之遥。

银河星辉穿越完全透明的护罩光屏，落洒在寂静无声的甲板，沉默地见证这一场绑架。

男人沉重绷紧的心弦在看见自己标记的黑色飞行器时终于松缓了几分。

再跑三百米绕过飞行器，就可以抵达能进行空间折叠跃迁的锚点。

他毫不迟疑地冲向自己的终点，欣喜若狂。

翱翔在宇宙中的钢铁巨兽反射暗淡的冷光，死寂空旷的甲板上没有脚步声，只余帕西微弱无比的轻喘。

快到了、快到了！

他迈开长腿奔向前方，归心似箭。

快到了、快到了……

咫尺仿若永恒，明明几秒就能抵达，却一直那么遥远。

快到了、快到……？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帕西发现怎么也无法缩短。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自己还停留在甲板的出口前。

不对！！我明明一直在跑啊！！！

冷汗从额角渗出，顷刻就打湿了发尾。他脚步继续朝前不停地奔跑，头却转过来死死盯着幽暗的出口。

出口越来越远，逐渐变成比他手掌还小的黑色。

他咽了咽喉咙，犹疑地将视线转回前方，赫然发现眼前的景色跟一开始时别无二致，自己离标记点还是有三百米那么远。

再次回头，出口不再比手掌还小，而变成了比他更高的猛兽之口。

他和黑色隧洞的距离还是如此之近，仿佛一步也没离开过。

哪怕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帕西现在也意识到他徘徊在这里的时间早已超过半分钟。

可是没有任何追兵出现。

帕西压着洛露露背部的手心流出了闷热的汗液，湿润了净化师单薄的衣服。

在这个梦魇般的空间，帕西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每一次呼吸，那只手就会收紧一分。

他的世界逐步缺氧，低沉的气压几乎压垮了他的脊背。

不要抬头。

兽性的直觉给出了指示。但帕西还有自己的使命，他还记得刚刚牺牲的战友的血液味道。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答案。

一个身披白色风衣的人影坐在二层的金属栏杆上。这个举动随和却不雅致，若说风流，也与他无关。

银发浸染星辉，血月溶于红曈。如此贵气逼人，却无人敢直视他摄人心魄的俊颜。

他停驻于此，星辰由此暗淡。

帕西整个身体僵直在原地，像被打上石蜡的雕塑。

他知道，这是绝境。而这个人，是绝望的化身。

帕西的特殊能力，可以让他在面对精神力S级以上的破界者时也有可趁之机。但有的人精神力评价为S，是因为仪器检测的上限只有S。

全宇宙有两台最精密先进的精神力检测仪，可以进一步划分S级以上的破界者。

于是那些超越极限、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破界者，名声响彻整个宇宙。

帕西不再做出挣扎，他知道一切都会是徒劳，因为——

克莱斯特议长回来了。

全宇宙屈指可数的怪物，精神力、体质双SSS级，并且能力方向和他一致。

帕西的幻觉制造能力，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堆砌的沙堡，反而帕西自己的感官认知被轻而易举地操控。

议长大人半垂眼眸，俯视下层甲板的血曈内没有任何情感，甚至连愤怒和蔑视都无迹可寻。

但他的存在即是傲慢本身。

静默的暗流之下，是残暴的威慑。帕西抵挡这如滔天海啸般一层层扑面而来的威压，牙根都快咬碎，不知道自己还能站立多久。

克莱斯特的食指轻敲了一下金属栏杆，撞击声极其微弱，但帕西却大脑嗡嗡作响，耳膜几乎被震碎。膝盖仿佛被灌入铅液般无比沉重，跪倒在地。

帕西沉重地喘息着，仰视上方的议长。他忽然觉得，克莱斯特其实根本就没有在看他。

那双比深渊难测的眼睛，不会去容纳一个“死物”。

——对！他应该在见到克莱斯特的那一刻就会触发精神誓约而亡啊……！为什么现在却还完好无损地站着？

帕西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重大的错误。

突然，那个被他抗在肩上的少女动了起来，像爬山一样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下来。

神经毒素没有起效。洛露露体内植入过最顶尖的生物活剂，绝大多数外来的毒性药物影响不了她。

帕西没有任何气力去阻止她的动作。他没有天真到在议长面前做无济于事的小动作。

脆弱的「裁决使」甩了甩胳膊，像只新生的小动物一样确认身体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然后她抬起头，微微皱眉，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

帕西的大脑还没运转过来，而洛露露不为所动地说着。

“你死不成了。”

他恍然记起来——精神誓约本质上也是一种精神污染，而洛露露完全有能力净化掉这份污浊。

他不该靠近洛露露的。

乖乖装晕的洛露露在帕西开始疯狂打转时，就趁机净化掉了他意识深处的精神誓约。

他震荡的心神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份飞速掠过的寒意，并非是自身的情绪，而是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割他誓约的精神净化。

这意味着他要活着落到克莱斯特手上。这就不是单纯的生或死的问题，哪怕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克莱斯特的手段，都已经是一定程度上的美化。

天呐。

帕西几乎要没出息地恳求洛露露。

——直接杀了我吧。

维克尔不知何时伫立在出口处，白色的制服整洁醒目，像凶兽之口终于露出的獠牙。

无机质的视线落在帕西身上，冰冷地注视他被操控着一步步走来。

当他踏进星辉照耀不进的黑暗通道时，两个人瞬间消失在甲板之上。

洛露露朝上面挥挥手：“嘿，我给你留了个活口，可以来点奖励吗？”

手还没放下来，晃眼间，那么大一个议长突然刷新在她身侧。

“你不留也无所谓。”

睥睨万物的冷漠突兀溶解，高高在上的议长大人似乎变成了亲切淡然的高雅青年。

呸。

得了吧，还青年？这老怪物有两千七百多岁了。

“小气巴拉……”

无论克莱斯特带着什么样的假面，洛露露都不吃那套。看到他真的回来时，洛露露既没有感到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从心底最深处挖掘出来的思绪尘埃，其名为——恐惧。

她一直很怕他，从来没有变过。但她仍然克服这份恐惧，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他骗。

“小气？”克莱斯特浅薄的唇角勾起完美无瑕的弧度。

他的俊美和行为是成正比的毛骨悚然。

指节分明的冰冷手掌缓缓抚上洛露露的侧颊。她漠然地抬头，不去看那双如艺术品的手像触碰到腐蚀品那样皮开肉绽。

肌肤和血肉溶解又苏生的声音，如暗夜中燃烧的篝火。

这是给予克莱斯特的诅咒，不可违抗的精神誓约。

——禁止触碰洛露露。

他的违约，会促使体内的酸性物质对自身产生排异，溶解自己的血肉。

“十天。我帮你解决掉所有麻烦，只要一件报酬。”

他收回自己几乎变成白骨的手。

“不可能。”洛露露不假思索地拒绝，“这就想要我给你净化精神誓约？如果你十天后大寿将至，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我可没有说是这个。”克莱斯特毫不意外她的决定。

“哦，我其实正想着也不是不可以谈……”反复横跳她一直很在行的。

“……”克莱斯特深邃的红曈里泛起虚假的笑意，“难道真如你所说，有系统每天给你颁布一个日常任务，内容是惹我生气？”

“议长大人，你该去看看现在的流行小说，免得变成一个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老年人……对不起，是我多嘴，您别再把手伸过来了！”

洛露露的身段一向很柔软，该认怂时就认怂。

她咳了一声，理清思路，先问克莱斯特：“你现在情况如何？一周没给你净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洛露露一边说着一边放出精神力探测。按理来说，他这个级别的精神力不会轻易被重度污染。但她还是认真负责地查询他的精神状态。

虽然他有病，但是他给钱啊。

克莱斯特是她实打实的VIP客户，恨不得开张月卡天天拜访。

“？”洛露露凝噎两秒，“你被人打了？”

A级轻度污染。

“？”

克莱斯特看她的眼神礼貌而不解，仿佛她在说不成体系的动物语言。

洛露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真被我气到了？”

“我现在情绪稳定。”克莱斯特平静地回答。

“哦。情绪稳定原来是指A级污染。”洛露露翻了个白眼。

然后忍不住又翻了一个。

“你真的不是穿着机甲和虫族打了三天三夜？”

“洛露露。“克莱斯特把手按在她的头发上，又是一阵灼烧的声音，对洛露露而言无比刺耳。

看着她安分下来，克莱斯特才继续说：“在一个小时前，我的污染没有超过D级。”

“……”显然秘书长通风报信，带给了议长一点小小的情绪震撼。

维克尔，三句话让上司陷入精神污染是吧？

“你不会真以为他们能炸掉议院吧？”

心里该种点碧树了，克莱斯特。

“隔着两个星系都能听见他们吵着要投胎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致缺缺。比起他两千年来见证过的风风雨雨，这不过是一次蹩脚的袭击。

但对洛露露出手，别说是未遂，仅仅是生出这样的思想，都会给他的精神力染上恶毒的污浊。

是了。罪魁祸首一直是她。克莱斯特在遇见她之前从来就不需要那么频繁的净化。

洛露露咧嘴一笑，无言地净化掉残暴黑暗的污浊精神力。

“好了，你现在是要去主持大局，还是来跟我谈点其他正事？”

她的眼睛倒映出那双冰冷彻骨的血眸，对方的回答里没有丝毫犹豫。

“跟我走，露露。”

作者有话要说：议长，跑得比曹操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