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露露坐在椅子上单翘起腿，在布满不明装置的中心指挥室内没有半分拘谨。

“真不先去会议室说几句吗？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可以等的。”

“没有意义。”清冷的声音回应。

克莱斯特的优雅贵气一如既往，根本看不出来刚才他的精神已经在狂乱边缘。

洛露露开门见山，提及此行原因：“议长大人，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十七个小时前，有一艘驶向星塔的飞船失踪了。”

“星盟会抽调人员建立调查组。”

她很难从克莱斯特的脸上判断出他到底有多重视此事。但她猜测，这件事大概率会被丢给维克尔处理。

“如果有需要星塔协助的地方，可以找我。以及调查的进展，也请同步告知我。”

“你不管这件事也无所谓，星盟会调查清楚。”

“别说傻话，克莱斯特。星塔不是你脚下那些蚂蚁，浑浑噩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无权知道。”

克莱斯特不甚在意地轻轻一笑，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因其他事物而过度劳累。忧虑已经写在脸上了，露露。”

“虽然牵连的人数不多，但……”洛露露皱起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下的不安。

“你觉得不是一般的绑架案。”

“如果犯人是星际海盗，说不定是最好的结果。”洛露露讽刺地说道，“但这不符合他们的规矩，不是吗？星塔的背后是星盟，收益和风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克莱斯特颔首，赞同了洛露露的说法：“而且他们习惯速战速决。但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收到过相关的勒索消息。”

“我们内部做了初步调查，星塔端的交通管理系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

“我看过你们提交的那份报告。”

洛露露惊讶地扫了他一眼：“动作真快。我还以为你会忙得来不及看。”

既然看过那份报告，交流起来就更容易了。

“我……一个猜测吧，有没有可能是寻仇？我查看了那些净化师在星院的档案，但没有找到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不过我能找到的东西有限，详细的背景调查要拜托你们来了。不光是净化师，飞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请调查一遍。”

“维克尔已经去收集了。”

克莱斯特修长的手指撩过耳边的银发，按了一下右耳中和洛露露一模一样的银白耳机。

洛露露心领神会，也打开星网，接受克莱斯特共享过来的信息。

她再次被克莱斯特的效率震惊：“谢谢……不过你到底算是在认真工作还是摸鱼？”

明明是在公出，却对突发事件运筹帷幄。

不会是嫌弃繁琐的应酬和无聊的会议，于是疯狂遥控维克尔废寝忘食地加班吧？

“目前的情报显示，飞船上没有人背景可疑，近期也没有遇到异常事件。”克莱斯特简短总结。

洛露露的神情愈发凝重：“目的到底是什么……”

未知是最可怕的危险。

他提醒道：“露露，你在这里也遭遇了袭击。”

“……不应该是巧合。如果议院这次的袭击是冲着我来的，那么他们的目标果然还是净化师。”

洛露露开始头脑风暴，把自己的头发都抓乱了。

“可是，要我们去做什么？是有人不能够通过正常渠道接受净化？星际逃犯？……不，不对……无论怎么说，现在发生的这两件事，风险都太大了，不是一般的人或组织能承受的。”

“那就是不一般的人或组织。连议院里也有他们的卧底。”

那个试图从议院绑走洛露露的蠢货，就是一名内鬼。

“你既然看了那份报告，就该知道星塔内部可能出了问题。”洛露露一脸纠结地说道，“现在有两个疑点。第一，是谁篡改帕拉港和星塔的交通系统；第二，为什么飞船上没有护卫。”

“第二点，或许你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他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白刃派人过来了。”

门应声而开，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的军官走了进来。

“洛露露小姐，议长大人，贵安。我是白刃军团第三师上尉，米契尔。 ”

挺拔高大的英气军官向他们行了个军礼，但视线更多地落在洛露露身上。

克莱斯特是出生于厄尔洛斯的大贵族，直至现在他也在厄尔洛斯有不俗的影响力。但元帅大人和议长大人的交情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只能说是略等于无。

白刃能派人来，究极是为了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眨眨眼：“您好，米契尔。”

“奉阿尔提亚将军之令，我来到此处配合4876号飞船的调查。”

“……消息真灵通。”

“洛露露，已经过去十七个小时了。在战场上，这么长的时间算是低能反应。”

克莱斯特平淡的口吻听不出一分讽刺，因此这句话才尤为刺耳。

仿佛是在说一条人尽皆知的真理，而不是骂别人低能。

“别管他。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收到护送4876号飞船指令的是我手下的士兵小队。”

洛露露双手环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但登船记录上，没有你们士兵的名字。”

“士兵们在登船前八十分钟，收到了任务变更的指令。指令要求他们护送明日驶往星塔的4881号飞船。”

“谁下达的指令？”

米契尔摇摇头，浑厚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意：“「帕拉港」有自己的安全系统，因此执行此类任务我们需要使用他们提供的通讯系统。当天这个系统被骇入了，不是我们的人下达的指令。”

“啧。”洛露露不禁咂舌，“也就是说，当时飞船上没有任何护卫人员。”

“我想是的。并且有人顶替我们的士兵上了飞船。”

米契尔打开星网终端，把几张人像投映在了空中。

“这四个人实际上没有登上飞船，绑架者盗用了他们的身份识别芯片。”

洛露露敲了下耳机，也从星网上调出乘客的资料，发现里面也提示这几个人不具备登录飞船的时间和目前所在地。

“生物性状识别怎么通过的？”

“我们怀疑这些人都是有拟态能力的物种，例如克灵星人、欧立星人。”

洛露露又向米契尔确认了几个细节，逐一得到回答后，她提出了最后的疑问：“可以反追踪到是谁入侵了「帕拉港」的系统吗？”

“我们已经安排技术人员追查。但对方做得很干净，十分专业，不知何时才能有突破。”

“谢谢你们为星塔的付出。”

高大的军人拉了下帽檐，遮挡微红的耳朵。

“应该的。”

洛露露微微一笑，暗自感叹不愧是阿尔提亚的人，连不经夸的性格都这么像。

“代我向阿尔提亚问好。”

“遵命。”

克莱斯特没有发言，但威慑感十足的红曈轻轻扫过，米契尔就识趣地告退了。

“轮不到他们追查。”议长大人从容至极，“星盟可以解决。我会把信息同步至你的星网。”

洛露露没有质疑星盟实力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应该能顺利解决吧？”

“你不是留了一个活口吗？他们的目的，很快就会暴露出来。”

知晓目的，就能知晓行动逻辑，进一步推测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和巢穴。

“那我想问一下，调查组你要派谁来牵头？“

“我。”

“派谁？”

“我。”

“谁？？？”

克莱斯特看向她，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好吧。她现在无比相信这次事件能顺利解决，但又十分怀疑在此期间会不会衍生出新的问题。

“对了……最后一件事。”

洛露露神色如常，但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除了这些细小的生理反应，他也很难读出她隐藏的情绪波动。

“我留下了活口，但你别做得太过分。”

洛露露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她还记得这个在内务区给她指过几次路的先生。

有一次他领洛露露去会客室，给这位地球人小姐泡了杯咖啡……但颜色是绿的。洛露露实在没勇气喝下去。

他在等洛露露品尝，而洛露露在等他离开。僵持几分钟后，他终于意识到什么，说了几声抱歉就逃出了房间。

洛露露不喜欢他，但在她眼中，他还是个人。

所以她希望克莱斯特把他当做人来对待。

“我会告知维克尔。”克莱斯特没有异议。

洛露露去待客室接走何楚樾时，看见了他冷峻脸上的两道伤痕。

她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你们后面又受到袭击了？”

何楚樾的话语里颇有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家那位秘书长做的。在你消失后他查看了监控，但拦着我去找你。”

是从监控系统里看到克莱斯特回来了吧，那就不奇怪他会拦着何楚樾了。

“你们就不能好好沟通吗？一定要上手。”洛露露叹了口气，无奈写满了脸上。

她知晓两人性格，立刻就猜到先动手的一方是何楚樾，却没有点破。

桌子上放着未开启医药箱，她挑起眉：“怎么不用？”

何楚樾不耐烦地摇了下手，拒绝得十分果断：“这点小伤睡个觉就好了。我可不会随便动别人递过来的东西，谁知道他放了什么。”

“放——了——药。”洛露露拖长语调，动作更为果断地打开医疗箱，直接把愈合药剂往他脸上怼。

何楚樾眼中闪过一缕犹豫，但还是没有躲开。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这种程度的伤抹上药剂后十几秒就能完好如初。

细白的手指抬起何楚樾的下颚，左右转了一下。

“嗯……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被她毛毛躁躁糊了一脸的何楚樾突然勾起嘴角，在脸上除了常见的嘲讽外还多了几丝怀念。

“多少年了，照顾人的技术依旧那么烂。还以为你当上首席净化师后会懂得什么叫细致耐心。”

洛露露磨了磨牙，捏住他下颚的手指狠狠收紧。

“哼。我有很大的进步好吗？只是没必要对你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轻拿轻放！”

嘴上不饶人，但洛露露还是谨慎地检查了他的精神状况。

何楚樾这次明确地感知到了她的精神力，轻缓地贴近他躁动混乱的精神世界，似微凉的波流轻柔淌过漆黑无尽的沼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年少时相似的情景。两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人类，笨拙地照顾对方。他们同样的倔强和孤独，互相扶持着渡过最青涩的岁月。

但现在他们一个垂下羽睫，一个双眼失焦目视虚无，都不知对方所思所想。

“C级中度污染，对你而言不是大问题，回去再给你净化吧。”

洛露露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现在她还不急着离开。星际议院内的大部分人都是破界者，战斗和情绪刺激又是精神污染的温床，或许还有需要她的地方。

去医疗室走动一圈后，洛露露发现情况比她预想中要好得多，只有几个人受到轻度污染。

完成净化后，她又向他们打听了一下这次袭击的情况，大约有十来人参与，后面都在精神誓约的控制下自灭。没有留下特别有用的信息。

倒是何楚樾看不惯他们那股殷勤劲，事后狠狠地嘲了一顿。

“不是吧，弹片飞出去5.3米都要给你汇报？你做的到底是精神净化还是精神洗脑？”

“这能怪我？破界者对净化师的依赖你可别说不懂。”

这些看起来高冷无情的破界者，在洛露露这么靠近的情况下，终是忍耐不住内心隐藏的激荡，向她敬献她想要的一切。

精神失控的诅咒，将破界者困于漫无止境的黑夜，而净化师是唯一驱散黑暗的火光。

洛露露的炽烈，能燃尽夜色、携来晨曦。

她知道自己易受青睐，因此才更应该注重言行，避免玩火自焚。

给那些人净化时，她甚至未曾做过自我介绍。

“你该让这些破界者反思一下，为什么见到净化师就像饿狼见到肥肉一样失态。”

“没在怪你。”何楚樾弹了下她脑门，“你保护好自己。”

何楚樾勾起浅笑，掩盖掉眸中闪过的一缕深思。

——她在这些年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人，如何当上这个首席净化师的？

作者有话要说：露露抓狂：怎么是你先动的手，这样赔偿金都要不了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