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寒赶到酒吧的时候,周寂青面前的桌子上已经空了不少酒瓶。
坐在对面的陈斯年见他进来,对他点点头,“秦总监。”
秦笑寒皱了皱眉,上前夺下周寂青手中那杯酒,“别喝了。距你上次胃出血还不到一个月,你要不要命了?”
周寂青神色淡淡,“你怎么来了?”
陈斯年推了推金框眼镜,不紧不慢道:“是我打电话找秦总监来的,以防万一您喝醉了我找不到您的常住地址。”
周寂青冷冷道:“他来了我就喝不醉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来。”
陈斯年表情不变,“留意上司的身体健康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周寂青冷淡说完,又去伸手够桌上的酒瓶。
秦笑寒慢慢呼出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脏话,在周寂青对面坐下来。
陈斯年见他坐下,起身想往旁边让一让,被秦笑寒拦住,“不用麻烦。”
漆黑的双眼从镜片后望过去,两人僵持片刻后,秦笑寒松开手,放任陈斯年坐离自己。
秦笑寒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和陈斯年各倒了一杯,这才看向对面的周寂青,“让我猜猜,这次又是因为他?”
听到谈及顶头上司的私事,陈斯年十分自觉地站了起来,“我先到外面透透气,失陪了。”
一直到陈斯年离开,周寂青始终沉默着,目光半垂,好像谁也不打算理,又好像只是陷入自己的沉思。
没得到回应的秦笑寒倒也不急,他靠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的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在门外某处。
“笑寒,”周寂青低低道,“我是不是就不该回盐城。”
秦笑寒收回视线,“为什么这么问?”
周寂青往杯中倒了一杯酒,秦笑寒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拦他。
周寂青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这才开口,“在电梯里,他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他自嘲一笑,“连见都不让见,他就这么害怕我破坏他们的关系?他就这么喜欢那个人?”
秦笑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十分客观道:“可这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万一有什么误会呢?万一他这些年和你一样一直单身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
周寄青却道:“我今天中午让小张送他了一趟。”
秦笑寒抬眉,“小张打听到每天中午和他一起吃饭的对象了?”
周寄青晃着手中酒杯,冰块撞上杯壁发出清脆响声,“小张说他每天中午去给他小姨送饭。”
“这不挺好吗,他中午没去跟什么暧昧的人吃饭,”秦笑寒皱眉,“你怎么还是这幅表情?”
周寄青自顾自继续道:“可是病房里还有一个人,与他举止十分亲密,那个人……”周寄青一顿,闭上了眼,“……还吻了他的额头。”
秦笑寒沉默半晌,慢慢也觉得棘手起来了。
他们跨越大半个国家从北城回到盐城,设想到了无数的可能与措施,却唯独只有“白屿有了恋人”这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办法。
秦笑寒看着周寂青低落的眸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和周寂青从小一起长大,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见过周寂青是如何在那个窒息的家庭长大,又是如何一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反过来一步步吞并、控制周氏,从此让自己和妹妹再不用受制于人。
所有的这些他都早就预见得到,只有白屿是周寂青唯一的例外。
他并不清楚当初两个人是怎么分手的,只知道那时候的周寂青疯了一样地找了几天,在确信自己找不到人之后,独自消失了几天,又自己回了家。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过白屿,也不许其他人提,等到开学后,独自一人去了离家很远的大学,自己一个人创业,起步,做大,等到连周氏也不敢小瞧的时候,周寂青回到周家,第一件事就是撕毁了周歆然和曲家的婚约。
那是属于周寂青的时代。
他登上众人无法企及的顶峰,人们只能仰望,不敢奢望。
尽管比之前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说话,但那也只是习惯使然,与别的并无关联,与那个人更无关联。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忘了白屿。
直到有一天,周寂青突然不见了。
周氏企业差点大乱,关键时刻,周歆然及时站出来,瞒下了周寂青失踪的消息,雷厉风行制止了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渠道,将公司打理的滴水不漏,暗中只告诉了秦笑寒和何鸿书,让秦家、何家联合周家暗中寻找。
秦笑寒至今还记得在那一堆空酒瓶中找到周寂青时,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认识周寂青二十几年里,第一次见到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当时的周寂青已然喝得烂醉如泥,满屋子乃至床上都扔满了酒瓶,唯一干净的那张桌上放着一部没了电的智能手机,以及一部许多年前款式的旧手机,边上散落着几张五寸照片,上面是眉眼稚嫩的白屿。
他掩饰的太好,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察觉,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被困在那年夏天,不曾走出来。
秦笑寒想不通,为什么会有感情能够持续这么久?明明那不过只是个认识了六个月的人而已,除了长得好看了点,其他也不过是平平无奇,配自己的发小远远不及,要不是看在周寂青的面子上,当初他俩谈恋爱的时候,秦笑寒连个正眼都不想给白屿。
秦笑寒承认,自己这一趟之所以跟着周寂青回盐城,一方面是因为本家争家产糟心得不行,另一方面也是放心不下周寂青,当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让他大老远跑过来给周寂青打白工甚至当司机——他想看看这段感情最后到底会有个什么结果。
尽管白屿这个人可能并不符合自己给周寂青找对象的标准,但既然周寂青这么喜欢,那自己也愿意接受他作为“周寂青恋人”的身份,并试着和他和平相处。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两人重归于好,白屿居然先有了恋人。
但转念一想,秦笑寒又觉得不用太担心——
什么恋人不恋人的,他就不信对方还能比得过周寂青?
秦笑寒冷笑一声,“这还不好办,给他足够多的好处,让他离开白屿。”
周寂青摇头,“笑寒,这不是用这种手段可以解决的。”
秦笑寒皱眉,“只要他不瞎,你和一个无名之辈摆在面前,他肯定选你。”
“他不会选我的,笑寒。”周寂青喃喃自语,自暴自弃般,“因为他不爱我。”
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仿佛他方才喝下的不是酒,而是泛着斑斓艳丽外表的毒药。
要真的是毒药就好了。他近乎自毁地想。至少能让这些痛苦有个了断。
秦笑寒问道:“要我查一查那个人吗?”
周寂青沉默片刻,拒绝了他的建议,“不用了。”
他看向秦笑寒,语气十分平静,“这是他的生活,不该因为别人的喜好就被随意打破。或许现在我不该介入,而应该退出了。”
秦笑寒皱眉,“可是你回盐城,不就是为了……”
“为了看看他。”周寂青道,“如果他没有我过得更好,那我不该因为一己私欲就强行介入。”
秦笑寒不甚赞同地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信奉的人生信条也是以己为先,对周寄青的这种说法自然是听不进去。
秦笑寒放松地靠在沙发上,问周寄青,“甘心吗?”
周寂青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喝光了手中那杯酒,这才道:“等收购后续处理好,这边公司稳定下来后,我们就回北城吧。”
秦笑寒还想开口,周寄青却先一步招来服务生买了单,起身往门口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极稳,一点也看不出喝了有小半个桌子那么多的酒,拨开迷乱的人群,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身后的秦笑寒就在这时突然出声,“那如果他过得不好呢?”
周寂青脚步一顿。
“从北城出发前我查过,他现在明面上是只做了一份工作,但私下里也接了不少私活,之前我派来调查公司情况的人也说过,整个公司里就他接的兼职最多。”
秦笑寒耸了耸肩,“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缺钱。”
周寂青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知道了。”
他微微侧目,对秦笑寒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浓重夜色里。
*
自从贺均跟他透过消息后,白屿时刻留意着各大网站的消息,终于在周末的时候,那部剧终于发了公开征稿的通知。
白屿花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除了去医院就是泡在网上,终于刷完了那部小说,紧赶慢赶在周日晚上摸了一张草稿出来。
他算了算时间,虽然手上工作量不少,但要想在截止日期之前细化完这份试稿,问题应该不大。
第二天周一,白屿中午去找白月时,两人再次默契地不再提起周寄青这个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白月不想再提,中途白屿几次想与她提起先前的话题,都被白月岔过去了。
这幅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反而比之先前一提起周寄青相关就应激到避之不及的态度更让白屿担心。
可白月不愿意谈,白屿也无可奈何,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也只能作罢。
那天中午白月的反应让白屿一度很怕再碰到周寄青,好在周寄青最近似乎很忙,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也再没出现过加班结束意外碰上的情况。
本来应该是松一口气的,可不知为何,白屿心中却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当天晚上,白屿依旧是加班到最后的那个。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不仅正遇上外面倾盆大雨,并且十分不幸地发现自己忘记带伞了。
公司离公交站有一段距离,期间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这么大的雨,直接跑过去的话,铁定能把人淋个湿透。
眼看着末班车很快就要过去了,白屿鼓起勇气,将外套顶在头上冲了出去。
没走两步白屿就后悔了。
这雨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还没走到一半衣服就彻底湿透了。雨点落在身上砸的生疼,雨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让人奔跑其中时恍然生出失了方向感的茫然。
白屿一时不察,踩中了一块中空的瓷砖,脚下一滑摔倒在雨地里。
尖锐的瓷砖划破了他的裤子,刺伤了他的膝盖,泥水溅了他一身,又带着血水流了满地,白屿疼得脸都白了,一时间居然没能站起来。
他坐在泥坑里缓了一会,这才咬着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过去。
得快点过去了,他心想,不然要赶不上公交了。
然而就在他刚要抬腿时,突然胳膊上传来一股反向的力,将他重重往后扯了一下。
腿伤加上猝不及防,白屿顿时没能站稳,倾斜着身子倒了下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