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饭碗被失手打翻，白月哆嗦着去抓洒在床上的米饭，一边不断道歉，“对不起，我……”

白屿抓住她的手，看着上面烫红的痕迹，急道，“刚热好的饭怎么能直接上手抓？”

白月脸色发白，任由白屿拽过自己的手擦去上面的污渍，口中只一个劲地道歉。

白屿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问题不大，这才松了口气，“你的手痛不痛？要不要去冲下凉水？”

白月摇了摇头，只是红着眼看着白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尽管白月没有问出口，但白屿很清楚她想问什么。

从他们两个离开盐城这么多年，再到不久前白月生病不得不转来盐城，这期间两人唯一一次谈起关于周寄青的话题，还是在两天前，白月问他是不是和周寄青还有联系，是不是还没忘了周寄青。

当时白屿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联系，早断了。”

“已经忘了。”

这些年他忙于奔波，有时候一天要打好几份工，繁重的工作填满了他的生活，让他根本无暇去想其他。

时光这样漫长，倘若有心回避，忘记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会刻意不在床头放一杯水，小心地不去吃与樱桃相关的东西，并将那件宽大昂贵的外套束之高阁。

如此七年。

所以，如果有人问“忘了吗”，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

他日复一日地刻意重复这个问题的语义，就是为了得到他所期望着的正确答案。

白屿看着坐在病床上，双眼泛红的白月，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坚定地说出那个正确答案——就像他两天前做的那样。

可是为什么，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内心却没来由地想要退缩。

这片刻的迟疑落在白月眼里，让她不由得心一沉。

她张口，却发现无从说起，只声音干哑的重复，“对不起……”

白屿用筷子将撒出来的饭菜拨到垃圾桶，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没事的小姨，我很快就能收好……真的没事的，你别担心。”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渐渐地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一旁忽然递过来一块手帕，白屿转头，对上程时温和的眼眸，“拿去擦擦吧。”

又道：“我那刚好多了些饭，刚刚还在头疼怎么解决，要不要分你们一些？”

白屿看着白月发紫的唇色，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谢程时哥。”

程时轻轻笑道：“没事儿，我还要谢谢你们帮我解决吃不完的饭菜呢。”

顿了顿，他又看向白月，轻声道：“小月姐，你没事吧？我那应该有烫伤药，等会我找找。”

白月像是才回过神，听到程时的话，对他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程时便不再多问，拿起两人的碗离开，很快又端着满满的两份饭回来，再将一双新筷子放在白屿面前，温声道：“你刚刚那双应该是用不了了，先用我这双吧。”

白屿接过来，小声道了谢。

听他声音低落，程时拍了拍白屿的肩膀，低声安慰了一句，这才转身回去，临走时十分贴心地拉起了两张床之间的隔帘。

白屿将其中一份推到白月面前，小心道：“小姨，你先吃饭吧，等会我慢慢跟你解释。”

白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慢慢红了。

“小姨。”白屿低声道，眼中带着哀求。

白月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最终没再与他僵持，低头沉默着扒拉碗中的饭。

白屿吃了两口，食不知味地看着白月，心中在思索着要怎么和她解释。

等到一顿饭沉默着结束，白屿收好两人的碗筷，这才鼓起勇气看向白月，刚打算开口时，白月却先道：“你先去公司吧，碗放着等下我来洗，明天先用那套备用餐盒。”

想好的话被堵了回来，白屿有些困惑，“小姨不打算问我吗？”

白月摇了摇头，比刚才情绪平复了许多“再耽误下去你上班就要迟到了。这些事……你能处理好的，我相信你。”

白屿拿不准刚刚白月都想了些什么，但见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便也不再勉强，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谁知刚走出病房，就见到一个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正是几十分钟前送他过来的司机张昶。

见到白屿出来，张昶显然吓了一跳，摸着后脑勺尴尬笑道：“白组长，好巧，你也在这。”

白屿有些疑惑：“门诊大楼和住院部大楼隔了这么远，你专门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昶一愣，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转转，然后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他看着白屿，移开了视线，“对了，那个……反正这么巧遇见了，我也要回公司，要不我再送你一程？”

现在确实也已经不早了，再去等公交铁定要迟到，白屿也没推辞，点头道了谢。

张昶悄悄松了口气，跟着白屿一起到了停车场，两人一起上了车，然后在公司楼下道别。

由于中午稍微耽误了些时间，等白屿到公司的时候，午休已经结束了。

旁边的贺均人不知道去了哪，而就在白屿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未开封的咖啡。

那杯冰美式不知道被放了多久，杯身上满是水珠留下的痕迹，将贴在上面的标签晕开了一团墨。

白屿拎起那杯冰美式，抽了张纸擦干桌面的水，见贺均从茶水间回来，问他，“这是？”

贺均道：“给你的。”

白屿看着他，有些无奈道，“谢谢你，不过真的不用你再给我买了，我也没帮你什么，实在是受之有愧。”

贺均愣了一下，连连摆手，“你误会了，这不是我买的，和公司下午茶放在一起，应该是你点的吧。”

白屿也是一愣，“可是我没点啊，该不会是谁错放在我这里了吧。”

“应该不会，我已经替你问过了，大家都都拿到了自己点的，而且你看这里，”贺均指了指杯身上的标签，“这上面备注了部门和你名字的缩写，肯定是给你的。”

他一拍手，“会不会是人事小姐姐见你没点，所以帮你点的？”

白屿茫然道，“可是整个公司只有你知道我喝咖啡的习惯……”

话没说完，白屿声音一顿。

因为他突然想到，公司里除了贺均之外，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他的口味。

显然贺均也想到了这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会不会是周总？”

白屿捧着咖啡，“可是……”

贺均越想越觉得对，“我觉得就是周总。昨天我买咖啡回来的时候不是碰到他了吗，我俩聊了不少有关你的事，他知道现在茶水间没有咖啡，也知道你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所以见你没点喝的帮你点一份也不是没可能。”

白屿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只是凑巧吧。公司大概率一视同仁，帮这次没点的同事都点了喝了。周总一天要忙那么多事，哪来的空去关注一个职员有没有点下午茶？”

“说的也是，”贺均想了想道，“那大概率就是人美心善的人事小姐姐了。我记得上次品检部有人临时外出错过了下午茶接龙，最后也是人事小姐姐给他点了一杯。”

“对了小白，”贺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不是说在找兼职吗，我帮你打听了一下，最近有个电视剧要宣发了，准备找人设计海报，你要不要去试试？”

一听有兼职，白屿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什么剧？有什么要求？”

贺均说了个名字，又说，“只听说有这么回事，你可以先关注一下出品方的官方，到时候看有什么具体要求。”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回到电脑前工作了。

中途提交方案给姚征洋等待审批的间隙，白屿上网查了一下那部剧，是几年前大火的热门IP改编，无论是投资方还是制作方都是业界翘楚。如果真能接到这个兼职，或许能解决白屿目前的燃眉之急。

白屿这样想着，心思逐渐活络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大公司看不看得上白屿这样的兼职人员。

他点开了出品方的官方，见还没什么消息透露，想了想又打开了那部剧的原著，认真看起了文案简介。

*

送走了白屿，张昶也没多耽误，停好了车往楼上去。

虽然明知这个点周寄青大概率不在公司，但张昶可不敢让大老板等自己，连饭都顾不上吃，先去了周寄青办公室一趟。

结果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办公桌后的周寄青。

张昶愣了愣，大老板这是……没去吃饭？

周寄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点头，“过来坐。”

张昶关上门，略有些拘谨地在周寄青面前坐下。

周寄青揉了揉额角，“你送他……你们中午去了哪里？”

张昶如实道：“盐城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周寄青倏然抬起头，“他怎么了？”

张昶忙道：“白组长没事，好像是他姐姐在住院，所以他带饭去和姐姐一起吃？”

姐姐？

周寄青皱起眉，他怎么没听说白屿什么时候有个姐姐？

张昶回忆着把他看到的那人描述了一遍，“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长得很漂亮，眉眼和白组长还有点像……”

周寄青道，“那是他小姨。”

张昶只隔着病房远远看了一眼，也没看多清楚，更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关于白月的身份也是自己瞎猜的，听到周寄青这么讲，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这、这样吗？原来周总认识啊……”

闻言，周寄青垂了垂眼眸。

他认识，他当然认识。

就连当年白月住院的事他也知道，更不止一次地见到过白月，虽然最后一次的会面称不上很愉快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白月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

“所以他带饭去医院，只是为了见小姨？”周寄青问道。

张昶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好像……还有别人。”

周寄青顿了两秒，才抬眼看过来，“别人是指？”

张昶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想起临走时周寄青交代的“只把人送到地方看一眼，不用刻意打探”，最终也没那个胆子让周寄青看他手机上拍的照片。

“……病房里有一个男生，跟白组长看起来很亲密……给白组长分了饭菜一起吃，还……”张昶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寄青，见他面无表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动作十分亲密地凑近讲话……白组长也没抗拒接触……两个人看上去关系……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张昶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声音了绷紧了些许，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我我找到白组长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搭在白组长身上，好像……好像在……亲白组长的额头？”

周寄青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久了。

一室寂静中，张昶连看都不敢看周寄青一眼。

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周寄青声音平静的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辛苦了。额外的奖金月底会打到你的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