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看到周寂青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那些迷乱的情绪仿佛还历历在目，让他几乎要再次靠上周寂青的肩。

可是很快，夜风吹散了梦中旖旎。

白屿与周寂青对视了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猛然站起身，“……周总！”

西装滑落在地，周寂青垂了眸看了一眼，没作声。

白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身上余温尚在，提醒着他这西装不久前还披在自己身上。

在他愣神的功夫，周寂青弯下腰，捞起地上的西装，状似无意地问，“我也刚下班，顺路送你一程？”

白屿下意识拒绝，“不麻烦周总……”

“我说了，我下班了。”周寂青看着白屿，“现在我已经不是‘周总’了。”

白屿茫然，“什么？”

周寂青起身，将手中外套披回白屿身上，开口建议：“所以你要不要换个称呼？”

“……”

白屿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好在周寂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的车就停在对面。”

白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公交。”

周寂青看着他，“末班车刚刚已经开过去了。”

白屿一呆：错愕的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不叫醒我？”

周寂青面不改色地解释，“我那时候还没走到公交站，不知道你在等公交，等我看到你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屿点点头，点开了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尽管早有准备，但平台预估出的价格还是让他呼吸一滞。

狠狠心点了叫车后，白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周寂青，想了想开口道：“你快回去吧，我已经打车了。”

周寂青没再坚持，只是道：“太晚了，我陪你一起等车来。”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已拒绝过他两次的白屿没好意思再说不，只小声道：“谢谢。”

他刚想拿下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却听周寂青道：“披着吧，这两天有雨，一直在降温，”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要是感冒了，每天中午跟你吃饭那位会担心的。”

他这样一说，白屿几乎是立刻想起了每次生病白月念叨起来的样子，着实感觉有些头大，果断放下了手，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周寂青那一长串拗口又奇怪的前缀。

两人一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周寂青随口提起了个话题，“咖啡机订好了，过几天就到。”

白屿一时茫然，“咖啡机？”

周寄青顿了顿，解释道：“中午遇见你朋友——那位叫贺均的，他说茶水间的咖啡机坏了，所以下楼去给你买咖啡。”

这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耳朵里有点怪怪的。

白屿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又疑心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周寄青说完后，目光落在白屿脸上，看起来专注了几分，似在等着听他的回复。

可这没头没尾的，白屿一时也拿不准他想听什么。

迟疑片刻后，白屿道：“那……需要帮你带咖啡吗？”

周寄青沉默了下来。

他嘴角微微抿了抿，片刻后开口道：“你们关系真好。”

白屿总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听周寄青继续道，“也对，你们是同期，又坐在隔壁，所以平常来往会比较多。你跟我说过的。”

听起来更奇怪了。

白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周寄青却又看了过来，“你们部门那位姚主管，跟你关系也很好？”

听到姚征洋，白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一般般吧。怎么了吗？”

周寄青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你们部门只有你和他不在公司吃午饭，我以为你们一起出去吃了。”

姚征洋倒确实向白屿提议过，只不过白屿没同意。

白屿摇头道：“我不会和他单独吃饭的。”

周寄青看了他一眼，“那你……”

半晌也没等来后文，白屿不由问：“我怎么？”

“没什么。”周寄青收回视线，“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这么晚不回去，不怕家里等着的人担心你吗？”

白屿摇了摇头，没说话，只迅速看了周寄青一眼又看向别处，“你不也没回去吗……你家里……”

可能是觉得问的不妥，白屿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寄青却好似知道他想问什么，自顾自道：“没有人，因为我单身。”

白屿一怔，紧跟着，心跳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他望着周寄青的侧脸，一瞬间有一种冲动让他想要继续问下去，可下一刻，理智拉扯着他的心脏，他向前迈出一步又急慌收回。

于是他低下了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假装心跳不曾被牵动。

周寄青将他的表情与反应尽收眼底，只是这防御姿态没能吓到他，反而让他更往前一步，“你呢？”他看着白屿，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单身吗？”

白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抿着唇站起来，轻声道：“我的车到了。”

周寄青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辆车正打着灯减速驶来。他于是点点头，“路上小心，到家早点休息。”

白屿没与他对视，小声道，“你也是。”转身往车上去了。

周寄青没起身，一直看着他上了车，又目送着那辆车开走，这才穿过马路走到街角停靠的那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司机问，“您现在要回去吗？”

周寄青道：“去长风小区。”

司机有些惊讶，上次宴会结束周总送的那个人——也就是刚刚才与周总交谈过又坐车离开的那位，家就住在长风小区。

他已经跟了周总很多年，从北城跟到了盐城，主动凑上来想要攀上周总的他见过不少，但这还是还是头一回见到周总这么主动。

虽然心中有波澜，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一个字也没多问，立马开车跟上了前面那辆车。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司机跟着前面的车，远远地停在了某一栋楼下，看到那位下了车，上了楼。

很快，高处某一间房亮起了灯，隐约间有人影从窗边经过，但因隔得太远，又有窗帘，那点光影微弱的好像错觉。

周寄青下了车，仰头看着那点遥远的光亮，点起了一根烟。

火星在暗夜中发出一点微光，烟灰落在地上，摔成一片狼藉。

他望着那里，抽完了一根又点一根，一直到那间房彻底暗下去，才摁熄了烟头丢进垃圾桶，开门上了车。

“回去吧。”

司机点头，掉头往小区外去。

在离开小区时，后排突然传来周寄青的声音，“明天中午你不用去接我了，替我去送个人。”

他顿了顿，“顺便帮我打听件事。”

*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白屿正提着饭盒往公交站去，突然一辆车停在自己跟前，白屿正要绕过去，车窗突然摇下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白组长要去哪？”

白屿有些疑惑，“你是……”

那人下车，笑着道：“我们之前见过，不过你喝醉了，可能不太记得我了，我叫张昶，是周总的司机。”

白屿恍然大悟，“上次的事麻烦你了，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没事没事，”张昶忙摆手，又问，“您……你这是要去哪啊？”

白屿道：“去盐城医院有点事。”

张昶一拍手，“这不是巧了，我刚好也要过去那边，我送你一程吧。”

白屿笑了笑，“不用麻烦你，这条线公交挺多，很快就到了。”

张昶道：“反正顺路嘛，这会肯定很多人，你带着个饭盒挤来挤去也不方便，而且谁知道公交什么时候到，你早点过去那边办完了事也能早点休息是不是。”

白屿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公交站台上的人群，只好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张昶松了口气，亲自去给白屿开了车门，热情得白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坐副驾吧，咱俩毕竟算同事，坐后座感觉有点占你便宜。”

张昶忙又把车门关上，上前替他拉开前面的车门，“都可以的，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上车后，白屿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张昶一边看着路一边道，“没有啊，都挺好的。”

白屿不解，“那你怎么突然要去医院？”

张昶一愣，连忙结结巴巴道，“哦哦，你说这个啊，我那个……”他卡了一下，似在思索，“……最近可能坐久了，腰有点不太舒服，趁今天中午周总不用车，所以请假去医院看看。”

白屿略一思索，道：“我记得人民医院的骨科比盐城医院更权威点，你怎么不去人民医院？”

张昶干巴巴道：“是吗？我刚来盐城也不懂，直接就挂了号，要是没有成效下次我去人民医院试试，多谢你提醒。”

白屿点点头，见他开车认真，也没再打扰他，两人很快到了医院。

张昶停好车，跟着白屿下了车，“我跟你一起吧，第一次来这里，都不知道往哪走。”

白屿道：“可以，刚好我也要去门诊大楼。”

他一边走一边细致地跟张昶讲了看诊流程，张昶一个劲地跟他道谢。两人在门诊一楼告了别，白屿转身穿过走廊，在自助打印机那里打印白月的报告单，带着报告单去找白月的主治医生。

医生正在接诊病人，白屿等待的间隙打开手机，正好看到公司大群发起了一个下午茶的接龙，同时贴心地分享了一家新开的奶茶店。

白屿从上翻到下看了好几遍也没什么想喝的，正好此时前一位病人出来了，他便索性什么也没点就退出了。

这一岔开，他也就彻底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医生说白月有几项检查数据不在正常范围内，调整了一下现有的药，叮嘱白屿平常多注意一些。

白屿认真记下了医生的嘱咐，带着报告单和新开的药去住院部找白月。

白月今天的气色看起来还可以，只是嘴唇和指甲上的紫绀比之前更多了，但好在她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多多少少冲淡了她脸上的病气。

见到白屿进来，她十分开心，迫不及待跟他分享，“今天隔壁病床今天新搬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姓程，人特别好，我俩很能聊得来。”

近段时间医院病房短缺，给白月安排的是混合病房，因此白屿闻言有男性入住也并不奇怪。

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年轻人礼貌地回了一声，继续低头切水果。

看起来好像并不像白月说的那样健谈。

白月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他这会儿去采血了，等他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她看向椅子上专心致志切水果的年轻人，声音低了些，“这是他弟弟，叫许弘延，不太爱说话。”

许弘延听到白月的介绍，但却仍旧低着头，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好像周围发生的事都跟他无关。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小月姐，这就是你侄子吧？”

白屿转过身，看向门口说话那人，“你好，叫白屿。”

“你好呀，小屿，我叫程时。”程时笑道。

一句话说完，他仿佛有些力不从心似的，扶着门框微微喘气。

白屿下意识想要扶他一把，只是还没等他伸过去手，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椅子摩擦声，原本沉默坐着的许弘延急匆匆站起来，一反方才事不关己的模样，三两步走到程时身边，伸手扶住他。

程时摇头拒绝了许弘延的帮助，温声说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虚弱。”

许弘延语气生硬，“别说话了，你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见他不愿放手，程时也不再坚持，一边喘着一边还不忘对白屿露出个微笑，“不好意思啊，身体不太舒服，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屿摇头，“没有的事，程时哥快去休息吧。”

许弘延一边搀扶着程时，一边不忘板着脸，“都说了让我跟你一起采血，你非不让。”

程时喘了口气，声音带了几分调侃，“要是你跟着一起去，看到往我手臂上扎针，回头又要偷偷抹眼泪了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我出力哄你？”

许弘延扭过头，“……谁偷偷哭了。”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到病床前坐下，许弘延端起自己刚刚切的水果，也不让程时动手，非要一口一口喂他吃。

看起来关系好的不得了。

白屿收回视线，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打开保温袋里的饭盒。

等他抬眼，白月还在看着隔壁那两人。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小姨，”白屿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他们俩……”白月说到一半，顿了顿，道，“没什么。吃饭吧。”

白屿将饭菜碗筷摆好，起身去接了两杯水，回来时刚好看到白月有些走神，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屿默然片刻，没去追问，将一杯水放在白月面前，缓声道：“先吃饭吧，等会菜该凉了。”

白月眨了下眼，犹豫片刻，斟酌着道：“阿屿，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讲过的那个新闻吗？”

白屿问道：“小姨是说那则周氏企业来盐城谈合作的新闻？”

“对对对，是这个。”白月看起来有点紧张，“不知道你看网上的消息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们提到被收购那家公司，好像有点耳熟？”

白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小姨当然觉得耳熟了，这就是我目前待着的公司。”

白月抓紧了手中的碗，干巴巴道：“是、是吗？那来谈收购的人是……？”

白屿看着她期待的又挣扎的眼神，一时间竟说不出口那个答案。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对方，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是白屿先低下头，“……他只是来出趟差，等公司的事处理好……”白屿压低了声音，掩去喉咙中的颤抖，“……立马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