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卿提议让侍女给公子换衣裳，公子拒绝得很干脆，“不要。”那侍女叽叽喳喳的，甚是讨厌。

秦卿卿手指捏着衣角，小声地问：“那，公子打算怎么办？一直不换衣服，恐怕不妥。”

确实不妥，一来自己弄脏了人家的被子，得赶紧换下来；再者，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太显眼了，追杀自己的那伙儿人一定就在附近蹲守，自己必须万分当心。

“有......有劳姑娘了。”让女人帮自己换衣服这种事很逾矩，可现在是非常情况，男人只好勉强答应。

“那，公子闭上眼睛了吗？”

让他闭上眼睛有什么用？要脱衣服的可是自己啊，被看的也是自己，可既然这少女要求了，那他很愿意照做。男人闭上眼睛，“好了好了。”

听着男人低沉略显成熟的声音，秦卿卿的思绪一下子飘到很远，想到了小时候的周牧。那个青涩的男孩子，长大了。

秦卿卿掀起帐子，便看见周牧面色苍白，脆弱地咬着唇瓣，衣裳沾满血迹，头发湿漉漉的凌乱散开，秦卿卿瞧着心疼。

察觉到她目光停顿在自己身上，男人沉声道：“怎么了？”

秦卿卿回过神，慌忙说道：“没......没事。”

少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替他解开衣襟里侧的扣绊，少女的手指纤长细腻如白玉般，在男人的身子上游走滑过，男人能够感受到少女服侍得很小心，动作很轻，而且尽量不碰触他肌肤。少女的指腹莹嫩柔软，轻轻的，一点点，若即若离......

他大气不敢喘一下，紧紧闭着眼睛，在心里背诵圣贤书。

公子瞧不见她，秦卿卿便趁此机会多瞧了他会儿，公子面色惨白，颊畔一片绯色。秦卿卿将扣子都解开，扣子解开就好办了，直接一扯，衣裳就落下了。要是将衣服脱下，周牧可就光着身子了，“公子......衣襟已解开，公子要不要试着看，看自己能否褪下衣裳。”

男人闭着眼，不清楚情况，听她这么说，才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睁开眼，少女已经放下帐子，站在床边，透过薄纱床幔，能够看到少女修长俏丽的身姿，还有清瘦的五官。男人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胡乱抓着衣服，道：“多谢姑娘，可否......移步。”

秦卿卿听见他这么说，忙转过身，到衣柜里取来件干净衣裳，背对着他说道：“公子换下衣服后，便扔到地上罢，我给公子找了件里衣，一会儿公子简单擦洗了身子，换上罢。”

男人将衣服脱下，扔到地上，然后用被子裹住身子，说道：“姑娘，衣服我扔地上了......”

秦卿卿捧着衣服走到床边，将帐子小心地扯开一条缝，将衣服扔进去，又迅速合上帐子，“公子换好衣服后，将被褥扔到地上，我过会儿来取。”

男人将衣服搂在怀里，轻启薄唇，“多谢姑娘。”

门扉声轻启，男人侧过脸，透过薄纱幔帐，看见少女莲步轻移至门口，款款扭动着腰肢转身出门，少女的身影被门板挡住，直到洁白的裙摆消失在视线里，男人这才淡淡收回目光，漆黑的深目望着账顶。

外面大雨如注，秦卿卿将公子的衣服洗干净后，到厨房里扯了个晾衣绳，然后把炭盆放在衣服下面烘烤。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又去屋里拿来被褥进行清洗。

秦卿卿边等着衣服烘干，边做饭，等做好饭后，不知不觉已是半上午了，她摸了摸衣服，见已经烘干，便叫侍女端着食案，自己则是捧着衣服进屋。

秦卿卿将衣服搁到床边，“公子，衣服烘干了，您换上吧。”

男人换衣服的时候，秦卿卿在桌儿前盛饭，秦卿卿有些心神不宁，等会儿公子下来吃饭就会认出她了，不知道认出她后，公子会作何反应。肯定会责怪她的吧，怪她是应该的。毕竟当初是自己违背婚约，退了人家九皇子的婚事。

男人昏睡了整整一夜，，肚子早饿了，闻见饭菜香，忍不住咽口水，他胡乱套上衣服，准备下床吃饭。

骨节分明的长指勾起帐子一角，准备掀起帐幔时，心猛地跳了下，指节顿住。

他不曾见过姑娘的样貌。男人对姑娘家家的并无甚欣赏的心思，主要是，从昨儿个到现在，都没见着姑娘的五官，此时，自己将这幔帐挑起，就能看到少女的样貌。

像展开密信般，男人心里充斥着种期待感，他慢腾腾地挑起幔帐，心也随着手上的动作，紧张地跳。

男人掀开幔帐，起身下床，缓缓踱步至桌案前，心跳得更快了，根本控制不住，尤其是脚步越接近少女，心跳就越快，根本无法压抑下去。

少女着了身半旧的白色长裙，端坐在桌案前，侧脸对着他。听见脚步声，少女温声说：“公子请坐。”

少女并未转脸瞧他，仍是背对着他。

桌案是长方形的，秦卿卿坐在中央，侍女陪坐在右侧，“今天的莲子汤放了红枣，夫人快尝尝甜不甜。”

少女吃饭很安静，侍女问汤好喝吗，少女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被问得烦了也不恼，温声嗔怪道:“好了好了，赶紧吃饭。”

“公子，这块儿是你的。”秦卿卿取了块儿蒸饼，放到男人的盘子里。秦卿卿低着头，不敢瞧他，心跳加速。

“好，谢谢。”

男人坐在少女的左侧，他慢慢掀起眸子，目光淡淡地扫过少女的纤手，再顺着手腕缓缓往上移。

少女的下巴尖俏漂亮，跟隔着帐幔看到的一般无二，视线一分一寸往上挪，嘴唇像樱桃般小巧嫣红，脸颊粉嫩，肌肤细腻，沿着玲珑秀挺的鼻子往上看，就能看到少女的模样了。

男人的目光很克制，凤眸淡淡扫过少女细弯的柳眉，冷冷睨着纤长的羽睫，少女面色清冷，眼眸低垂，不知掩映在那长睫之下的，是怎样一双眼。

男人对她没存非分之想，可毕竟非礼勿视，打量姑娘家家的，似乎不妥，他准备收回视线，而这时，少女目光倏然看过来。两双眼睛堪堪对上。

少女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眸色很冷，眼底似乎凝了层薄冰，掀起眸子时，冰层破碎，眼睛内里泪光浮动，似江南的烟雨，缥缈缭绕。

少女长得很美，可男人很清楚，自己视线停留在少女的脸上，并不是被少女的美貌给吸引住了，而是少女的眼睛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的，是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就认知她，第一次听她的声音，就有这种莫名的熟知感了。

难道自己认识她？自己究竟是谁？

被公子盯着，秦卿卿悄然攥紧手指，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咚咚咚跳地慌乱的心。

九皇子会说些什么？

男人觉得盯着美人看不妥，于是忙收回视线，与她错开了眼，然后低着头喝汤，“嗯，好喝，多谢姑娘款待。”

秦卿卿盯疑惑地着九皇子的脸瞧。

男人大方地跟少女对视，“怎么了？”想到自己方才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男人笑着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只是好奇你长什么模样，所以盯着你多瞧了会儿，你别放在心上哦。”

男人咬了口蒸饼，那蒸饼才出锅，烫嘴，男人不停地哈气，捶胸，“好烫好烫。”

九皇子对待她，浑似在跟个陌生人相处，秦卿卿瞬间迷茫了。她跟九皇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分开过几年，可十五岁那年见过的呀，九皇子怎会不认识她？

“夫人，怎么了？”

秦卿卿摇摇头。

一时无话。

男人心里盘算的是如何赶紧逃离这里，虽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可他很清楚自己在遭遇追杀。

这里很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同样，秦卿卿亦是心事重重。九皇子不记得她了。不记得了也好，一想到自己曾经有负于九皇子，秦卿卿心里就愧疚不已。忘了也好，重新开始。以后，她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吃罢饭，秦卿卿跟侍女一起收拾碗筷，男人觉得自己该主动帮忙，于是凑近秦卿卿，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我帮你。”

秦卿卿垂下长睫说:“公子快好生歇着吧，需要你帮忙时我会说的。”

少女端着食案从他眼前走过时，男人特意看了眼少女的脸，少女低着头，面色清冷，好似那高山上的雪莲，少女的手指也是莹润清凉的，没错，方才他从她手里拿盘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手指，碰到她手指的那瞬，男人捕捉到了少女眸中的慌乱。男人抿了抿唇，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

秦卿卿走出屋子，站在廊庑下，猛地呼吸几口，望着自己的手指愣神，指尖残留着他的温度，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依旧温热。

奇怪的感觉，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以前跟九皇子一起玩的时候，从不曾脸红心跳过。

*

这座院子里只有两间房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房。

秦卿卿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褥铺到地上。

侍女见男人还在床上躺着，不满道：“你这男人，还不下来，想让我家夫人睡地铺不成？”

男人忙笑着说：“怎会怎会。”

然后抱着床被下床。

深夜，大雨还在哗啦啦下着，挂在窗棂上的帘幕好像掉了，雨珠打在窗棂上，“啪嗒啪嗒”直响。秦卿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终是耐不住雨打窗户的声响，起身下床，点了灯盏，往窗边走去。

绳子断了，窗帘掉了，窗棂纸破了，大雨溅到了屋里。秦卿卿踮起脚尖，扯着绳子，想把帘子挂到墙上。

男人根本没有睡，一团柔和的灯光，让他睁开眼，他漆黑凌厉的眸子顺着朦胧灯火看去，一个纤窕的身影立在光影里。

房屋简陋，窗帘其实就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窗子两边的墙上分别钉了一颗钉子，绳子穿过帘子的小孔，系在钉子上。

少女仰起脖子，随着抬手臂的动作，袖子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纤细的手扯着绳子，往钉头部位缠绕。钉子钉得高，上次秦卿卿是踩着坐榻将帘子挂墙上的，现在是晚上，她怕弄出动静，所以没敢去搬坐榻。

就算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钉子，细嫩的手腕，笼罩在烛光里，晃呀晃的，少女身穿素色长裙，乌黑浓密的发丝顺着肩背一缕一缕披散开，垂落至腰际，衬得那细腰更加不堪盈握。

望着姑娘的腰身，腰如约素这个词划过男人的脑海，同时思绪回到上学堂读书那会儿。记得儿时学习曹子建的《洛神赋》，读到“腰如约素”这个词时，他懵懵懂懂地问夫子这个词的意思，夫子笑着说“你长大就懂了”。

此时，少女的细腰影影绰绰映入他眸中，不知怎，心里就蹦出了“腰如约素”这词。

竟记起小时候学习功课的场景了。

男人试图回想些别记忆。

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一想，脑袋就痛。

门外雨没有停的势头，不修好窗棂，怕是难睡个好觉了。男人起身踱步至少女身后，“别逞强，需要帮忙你说一声啊，我又不是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