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惊扰到公子了？”秦卿卿转身，慌忙道歉。

这女人对他分外客气，自己跟她究竟什么关系啊。

“我来。”男人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夺过绳子。

“给我举着灯照明。”

窗外雨势依旧很大，豆大的雨珠不停地拍打窗棂，简陋安静的屋子里，秦卿卿举着灯盏站在公子身后。

两人皆是无声。

公子的侧脸浸在光影里，线条凌厉分明，看着公子的侧脸，少女那双含水杏眸恍惚了瞬。

上辈子的某个夜晚，周殷丞从冷宫背着她回家，她趴在殷丞的背上，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路。

公子修长有力的大手抓住帘子，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把帘子给挂好了，公子的肩背高大颀长，让人充满了安全感，那时她趴在殷丞的肩背上，也是这种感觉，安全感。

视线看着眼前的公子，秦卿卿的思绪飘到了上辈子，她跟周殷丞成亲两年来，其实没想过当什么太子妃，她想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她为他照明，他为她遮风挡雨。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周殷丞残忍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让她瞬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上辈子她真是太傻了，一颗心都围着周殷丞转，周殷丞被皇上责罚，太子之位险些不保，她求丞相老爹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他生病，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千金，亲自端茶奉水，伺候他进药。

然而，人家丝毫不领情。

周殷丞这人天生性子凉薄，心肠也冷硬，为人隐忍克制，不易动情。是自己喜欢人家，所以秦卿卿心甘情愿对他好，不求得到他的回应。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再好的汤药，也比不过他心上人的一滴眼泪。

秦卿卿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搂着药罐，站在床边，茫然看着他跟太子这对苦命鸳鸯，紧紧相拥，互诉衷肠。

少女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漫到眼底，让少女的眼前起了雾。雨珠疾风透过破了的窗棂纸钻进来，灯火扑朔摇曳，公子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时而柔和，时而冷硬，秦卿卿有些瞧不清公子了，就像她怎也捉摸不透周殷丞的心。

“有手帕吗？”公子忽然转过脸来，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眼中。公子眉长入鬓，细长的凤眸内里，眸色幽深如潭，少女手里的灯火照进他眼睛里，映得那眸子亮如繁星，连眉眼都明丽了几分，撩人心动。

少女走神了。

“你怎么了？”

秦卿卿背过身，用手背抹了泪，才转身瞧着公子，“窗棂纸破了，我去寻块儿布来，将破了的窗纸堵上。”

几滴水珠从少女光洁的额间滑落，衬得那容色似雨后桃花，越发柔嫩娇美。

“公子，瞧什么？”

男人将目光从这张芙蓉面上移开，转过身背对着她，沉声道:“那你还不去呀，赶紧弄好睡觉。”

多亏公子修好了窗棂。

秦卿卿捻着帕子浸脸上雨水，望着公子被淋湿的脸，抱歉道:“有劳公子了。”少女说话柔声细气的，一双杏眸含水，眉眼流转之间，楚楚动人。

男人避开她的眼睛，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水珠，转身满不在乎地道了声，“举手之劳。”

“帕子给你用。”少女在身后柔声说道。

公子回身，乌黑深邃的眼睛缓缓垂下，少女纤弱无骨的手指捏着一方粉色帕子，湿淋淋的，是少女用过的。

秦卿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手帕洇湿了大半，这才意识到他目光缘何停留，她赶紧撤回手，慌忙道:“我去给公子找块儿新的来。”

补好窗棂纸后，秦卿卿躺回床上。望着账顶，她感觉心神不宁。一片漆黑的眼前，闪过一张清隽的脸，是周殷丞。周殷丞一袭月白色袍衫站在月色下，一双朗目柔和地对她笑，修长干净的手，牢牢牵起她的手，“我送姑娘回府。”

后来周殷丞变了，看她的眼神变得阴鸷冰寒，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嫌的那种眼神，那双修长干净，曾经紧紧与她十指相握的手，后来狠狠掐了她的脖子。

周殷丞，你真的好狠。

周殷丞是到了趟突厥之后开始变了，其实细细想来，他也不是变了，而是秦卿卿从不曾了解过他。

*

翌日清晨，门外响起喊门声，“开门，开门！”

脚步声远远响起的时候，公子便躲起来了。

秦卿卿打开门，院子里站着十几名侍卫，为首的将军她认得，是殷丞的心腹，聂侍卫军。

看见聂侍卫，秦卿卿吓得后退几步。

秦卿卿害怕聂侍卫。聂侍卫是周殷丞的心腹，上辈子自己被赐毒酒，就是聂侍卫端来的毒酒。

九皇子也是聂侍卫害死的。

表面来看，聂侍卫是九皇子安排在周殷丞身边的细作，实则，聂侍卫是周殷丞的心腹，后来聂侍卫故意给九皇子写密信，骗他进宫，诱其落入周殷丞布置好的陷阱里。

聂侍卫走到秦卿卿跟前，朝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末将参见夫人。”秦卿卿强作镇定，亦还了一礼，嫣然一笑，温声道:“聂侍卫来我这冷宫，有何贵干？”

聂侍卫阴冷的眸子瞧着秦卿卿，道:“启禀夫人，末将是来抓犯人的。”

秦卿卿知道他们要抓的是九皇子，她压下心头的惊慌，桃腮漾着笑，丹唇柔启:“将军，妾身不曾见过什么犯人，将军若是不信，搜查便是。”

聂侍卫拱手，冷冷道:“夫人，失礼了。”

然后朝身旁的下属命令道:“你们在外面候着，本将军亲自去屋里搜查，莫惊扰了夫人。”

屋子很小，床榻与桌案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聂侍卫进屋之后，锐利冰寒的眸子环视了一遭。

这屋子有个隔间，公子就躲在柜子后面的隔间里。

聂侍卫按住腰间的佩刀，阴狠的眼神盯着柜子。

公子在柜子后面的隔间里，大气不敢喘一下，隔着柜子，公子都能感受到有道充满杀意的视线在凝视自己。

“锵——”

刀剑摩擦剑鞘的声音传入公子耳朵里。

完了，要被发现了......公子紧紧地闭着眼，心想自己到底是谁，竟然被皇宫里的人追杀。

就在公子以为自己要完了的时候，只听屋里那人说道：“打扰夫人了，末将告退。”

不管是藏在里间的公子还是秦卿卿皆是心里一惊。

聂侍卫向来冰冷严酷的眸子瞧着秦卿卿，薄唇轻启，冰冷的声线带着警告意味，“夫人，这几日宫里不太平，望夫人保重，端午节就要到了，到时候宫里会非常热闹，说不定会混进来歹人，夫人要照顾好自己。对了......”聂侍卫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屋里环顾着，当她视线落在衣柜那边的时候，秦卿卿感觉自己的心紧张地快要跳出来了。

“端午节前一晚，末将会亲自值班，牢牢守在皇宫大门口，任何人都别想踏出皇宫一步。”聂侍卫说完，朝自己的下属们一挥手，“撤！”

屋里其实有个隔间，空间很小，没有门，秦卿卿用衣柜挡住了隔间的入口，公子藏身的地方就在那里。秦卿卿将柜子挪开，对隔间里的公子低声说：“公子，您可以出来了。”

男人从隔间出来，坐到桌案前，表情阴鸷，剑刃般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男人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

太奇怪了。那侍卫明明发现自己躲在里间，却故意放了自己，这是为什么？

公子不仅模样与周殷丞相似，气质更像，周殷丞心烦时，便缄默不言，她多问一个字，便会惹得对方暴怒。

公子心烦，秦卿卿留在屋里也是碍眼。

听见开门声，男人抬眸，这才注意到少女一言不发出去了。

皇宫太危险了，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倒是个逃跑的机会。

秦卿卿站在廊庑下，瞧着破败的院子发愣。虽然公子暂时逃过一劫，可这里到底不是公子的容身之处。需要想个法子救公子出去，要赶紧！方才聂侍卫提到了端午节，虽然端午节那天皇宫会加强布防，可不得不承认，趁乱才更有机会逃跑。

端午节是逃离皇宫的大好机会，可怎么逃是个问题，总归要乔装打扮的吧，到哪儿弄衣服去。三天后就是端午节了，要是错过机会，再想逃出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今儿个吃饭的时候，少女好生奇怪，一副心事重重模样，少女手指紧紧握着汤匙，不停地搅动碗里的莲子汤，少女的手纤弱无骨，在白瓷汤匙的映衬下，那手指越发莹白细腻。

男人视线落在少女清冷消瘦的侧脸上，沉声开口道:“夫人。”

这一声夫人唤得极好听。公子清冽干净的声线，带了点儿温柔，公子称呼她夫人时，秦卿卿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是我夫人，卿卿。”

那是在一次宫宴上，周殷丞为笼络江南士族的人心，刻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与良娣琴瑟和鸣，“这是我夫人，卿卿。”就那一次，他唤了她夫人，却让她记了好久。她一直以为他内敛，不好意思唤她夫人，直到后来，听他把“阿折~太子妃~”挂在嘴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傻。

想到他跟太子妃，秦卿卿的心像被刀扎了一下似的。

“夫人？”

公子的声音让秦卿卿回过神来，少女笑了笑，柔声道：“公子，今天的饭可口吗？”

女眉眼弯弯，无暇温柔的笑容堪堪投入男人的眼底。男人觉得少女的眼睛干净得晃眼，他不动声色地别开眼，不去直视她，说道：“很好吃，谢谢姑娘款待。”

——

第二天，聂侍卫再次光临了冷宫。

聂侍卫身后跟着几名太监，他们推着几辆小车，里面装满了衣服，正当秦卿卿心里纳罕时，只听一道清脆刻薄的声音响起，“端午节就要到了，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咱们皇宫可不养闲人，这些衣服，就拜托良娣今天全部洗完喽。”

来人正是长宁公主。

秦卿卿发现车里的衣服又破又旧。

很明显，长宁公主在故意难为她。

“明儿个一早，本公主亲自来收取衣服，若是洗不完......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公主绝不饶你！”

秦卿卿坐在屋檐下，跟侍女一起洗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宫女跟太监的......

一个想法闪过秦卿卿的心头。

从清早一直洗到晚上，总算洗完了。

等到夜深人静时，秦卿卿开始忙正事了，她挑选了三件衣服，两件宫女的，一件太监的。

“夫人，您拿太监的衣服做什么？”侍女问道。

秦卿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色道：“碧玉，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一句话。”

秦卿卿将太监的衣服拿进屋里，交给公子，“公子，您看衣服是否合身？”

白日里瞧见少女洗衣服的时候，男人就产生了乔装打扮，逃离皇宫的念头。可他记不起自己是谁，再加上自己被人追杀，很没有安全感，所以面对少女的好意，男人不敢轻易暴露自己逃跑的想法。

“姑娘怎么给我太监的衣服，我可穿不到。”他故意用轻松不在乎的口吻说。

秦卿卿垂着眉眼思忖片刻后，抬眸瞧着他，缓缓道：“我想着公子逃跑用得着，便给你拿了件太监的衣服。”

听到“逃跑”这个字眼，男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对于一个被追杀的人来说，他不得不对任何人保持戒备之心。

公子的心思，秦卿卿当然明白啊，少女笑了笑，坦诚道：“我既救了公子，岂会背叛公子......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帮您逃出去的。公子大老远来皇宫交差，却是赶上宫里发生动.荡，遭到追杀，换成谁，都会同情公子的。”

先前，他说他是负责给皇宫送贡品的官吏，秦卿卿为了让他放心，便也不拆穿他的谎言。

少女将衣服递给他，“公子，快试试看吧，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们必须尽快准备逃跑，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找机会逃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我先出去了，不打扰公子换衣服。”

少女转身准备离开，被身后的公子叫住，“等下。”

少女缓缓抬眸，一双含水杏眸迷茫地瞧着男人，樱唇轻启，“怎了，公子？”

男人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衣服，冷冷说道：“其实，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是送贡品的官吏。

方才少女认真清纯的样子，让男人舍不得对她撒谎，所以，在少女转身的瞬间，男人叫住了她。

瞧着公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卿卿问道：“公子想说什么？”

男人垂下眉目，躲开少女清澈的眸子，手指攥着衣角，道：“我......”

公子有话要说，秦卿卿便站在那儿，认真听公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