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来帮帮我。”

屋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秦卿卿忙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对跟前的公子说：“公子，我先出去一下，公子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一会儿咱们用饭的时候再说。”

约摸半个时辰后，等秦卿卿跟侍女端着食案进屋的时候，公子已经换好了衣裳。

公子个子太高了，衣裳根本不合身，勒得很紧，手腕还有小腿都没有遮住。不知怎地，就觉得好好笑啊。秦卿卿垂下眉眼，忍不住浅浅一笑。

身旁的侍女却是个直率的，指着公子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公子嗔怪道，骂的是侍女，视线却是不自觉瞥向侍女的身侧。少女侧着脸，手背轻抵下巴，眉眼垂得很低，眉目间漾着娇羞浅笑。

“行了，别看了，我们夫人要换衣服了，你快出去。”见这男人偷瞧自家夫人，侍女不满道。

听见侍女的话，秦卿卿抬眸，但见公子故意摆出跟人吵架的姿态，“谁看你家夫人了？你这侍女，乱说话，没有一点分寸。”

侍卫还在追捕公子，怎能让公子到外面去。

“公子，你到床上躺着，我们很快就好。”

男人准备到床上去，瞥见侍女手里拿着两件破旧的宫女服装，不由好奇道：“你们留着这些衣服做什么？”这里条件是不好，可也不至于沦落到穿宫女的旧衣裳吧。

秦卿卿从侍女手里接过衣裳，稍作思量，决定告诉公子自己的打算，“我跟侍女也打算逃走。”

公子愣住，然后说：“有没有搞错，你们也逃？”

公子怕她跟侍女连累他，卿卿明白的，“我逃出皇宫之后，自有去处，不会连累公子。”

——

三个人就如何逃跑进行排练，比如被侍卫盘问时该说些什么，尤其是侍女，最不让人省心，碧玉心理素质差，秦卿卿很担心她一紧张，会露出马脚来，于是交待道：“碧玉，你到时可千万不能紧张，侍卫如果盘问你，你就说是出宫采购货物的，记住了吗？”

侍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碧玉，听好了，不能出错。”

“夫人放心，我只是被您搞得紧张了，到时候我不会出错的，要知道，我也在皇宫混有一年了，见过大场面的。”

是呀，在东宫那一年，多亏了碧玉的陪伴。秦卿卿原想责怪她几句的，可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就不忍心了。碧玉对她最好了，是自己无能，不能护侍女周全，秦卿卿摸了摸侍女的脸，柔声安慰道：“碧玉，我相信你。”

现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怎么从冷宫逃出来。没有太子的旨意，她跟侍女是不能出宫的，冷宫门口的侍卫若是瞧见她俩出来，会立刻拦住的。还有公子，冷宫里一直就她跟侍女两人，忽然冒出个陌生太监，定会引起侍卫怀疑。

“夫人，我们怎么逃出冷宫？”侍女问。

公子也担心这个问题，剑眉紧蹙，陷入深思当中。

怎么从冷宫出来，秦卿卿有法子。

“亥时末与子时初之际，侍卫正好换班，我们可以趁侍卫换班无人当值之时，偷偷溜出去。”

“你确定是亥时末换班？我记得宫里侍卫的换班时间是子时四刻。”公子说道。

秦卿卿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是的，我确定。”是的，她很确定。冷宫侍卫的换班时间跟宫里其他侍卫的换班时间不一样。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周殷丞。

秦卿卿及笄那年来宫里参加太后的寿宴，被长宁公主她们追着欺负，她一个人跑到冷宫，后来还是周殷丞牵着她的手回家。她问周殷丞来冷宫做什么，周殷丞说来探望一个人。

冷宫严禁男子入内，秦卿卿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周殷丞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侍卫们会在亥时末换班，他便是趁侍卫换班的间隙偷偷溜进来的。

“冷宫侍卫的换班时间是亥时末，公子信我。”秦卿卿瞧着公子说，这时她才发现公子的脸色不知几时变得狠戾可怖。

“冷宫侍卫的换班时间是亥时末”。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脑海里有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一道清甜的声音，“谢谢二皇子背我回家。”

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公子，你怎么了？？”秦卿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同时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殿下～别丢下卿卿！”

“公子，不舒服吗？”

回忆与现实交织，画中少女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声音逐渐趋于重叠。男人拼命摇头，想从梦境里走出来。

“公子，你怎么了？”

男人清醒过来，耳边熟悉的声音让他豁然抬眸，黑沉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清冷娇美的少女。

“怎了，公子？”秦卿卿关心道。

方才公子捂着头，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怎忽然做起梦来了？男人垂下眼睫思忖，一副魂不附体模样，幽幽说道:“不错，是亥时末。”侍卫换班的时间是亥时末，脑子有段记忆告诉他。

秦卿卿他们躲在角落里等待侍卫们换班，果然如他们所料，亥时末，侍卫们走了。他们悄悄来到冷宫门口，逃了出去。夜深人静，他们所经之处没遇到巡视的侍卫，即便遇到那么一两个，只要他们规矩地行走，对方并不会上来盘问。

越往前走灯光越亮，远远看见有好几个侍卫在巡视。

“夫人，有侍卫。”侍女紧张道。

“紧张什么。”秦卿卿提醒侍女。

这侍女，真不叫人省心。

她看了眼身边的公子，也不让人省心，公子沉着个脸，如临大敌般，哪里像个太监，分明是个将军。

“公子，你是个太监，别太严肃了。”

认识这几天以来，男人是第一次见少女生气，纤秀黛眉微微蹙起，眉目间流露着浅浅忧虑。

“听到没有，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再这样我不管你们了。”

男人忽然笑了，“你也不像个宫女。”

什么，她扮演得不像？她已经很努力了呀……

“我哪里不像了？”秦卿卿的语气紧张起来。

望着少女着急的样子，男人刻意卖了个关子，“因为……”

少女望着公子似笑非笑的眸子，紧张地追问，“因为什么？”

少女一双水眸乌亮有神，月光流泻在她身上，衬得那肌肤莹白赛雪，真如那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男人避开她的眼睛，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因为姑娘太漂亮了，不像宫女。”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快走了，别耽误时间！”

“碧玉，我打扮得不像吗？会被认出来吗？”

公子的话让秦卿卿很在意。

见少女这般认真起来，男人心里生出一丝内疚，却是故作不耐烦道：“快走了，不要耽误时间。”

秦卿卿原本就担心公子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此时被公子说自己打扮得不像侍女，又叫自己别耽误时间，卿卿不由多想，担心自己真的是个累赘。

侍女瞧出夫人的心思，心里为夫人感到不平。心想，这个臭男人，我家夫人救了你，你还敢凶我家夫人。跟那个负心太子一样讨厌！“喂，你这个臭男人，敢凶我家夫人。”

一不留神，自家侍女跟公子吵起来了，不对，是自家侍女单方面骂公子。旁人她管不着，公子是自己上辈子辜负了的人，这辈子卿卿定要宠溺公子。

“碧玉，不许......唔。”

剩下的话隐没在男人修长有力的五指间。

公子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那边好像有人说话。”

秦卿卿大气不敢喘一下，公子也很紧张，紊乱的气息一缕一缕喷洒在自己后颈，温热的。秦卿卿脸红了。

秦卿卿仰脸瞧了瞧公子，公子幽深凤眸微眯，牢牢盯着前方，侧脸紧绷，正对着自己。

侍卫已经走远了。

“公子......？”秦卿卿小心翼翼地开口。

公子转脸看过来，干净的眸子里一片清明。

移开大手，缓缓地移开，公子端的是淡然。

大手背到后腰，是捂她嘴的那只手。

掌心发烫，面儿上很冷静，“赶紧走吧。”

他们一路来到皇宫的大门口，只要能顺利从宣武出去，他们就逃离这皇宫了。然而，当他们甫一靠近宣武门，便被侍卫拦住了去路：“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他们按照排练好的那样说，说是出去到大街市为明儿个的端午节宴会采购物品。侍卫却是不相信，不肯放行。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让秦卿卿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你们几个是哪个宫里的？”是聂侍卫的声音。

秦卿卿吓得险些往后退，她拼命克服自己的紧张。

这声音，公子也听见过，是那天到冷宫抓捕自己的侍卫。公子不敢说话，自己的声音跟太监的声音差别太大，刻意模仿，恐怕会露馅。秦卿卿也不敢说话，怕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关键时刻，侍女碧玉倒是派上用场了，“启禀将军，我们准备出宫到大街市采购东西,为明儿个的端午节做准备。”

瞬息的沉寂，让秦卿卿觉得度日如年。

“是吗？”聂侍卫缓缓开口。

冰冷的声音在夜色里尤为恐怖。

秦卿卿很担心聂侍卫走过来，拆穿他们。

片刻的沉默后，聂侍卫说道：“记得早些回来。”

秦卿卿诧异，这话的意思是，肯放行她们？卿卿不敢说话，身侧的侍女反应极快，道了声“遵命”，然后拉着夫人的手，“咱们赶紧走，别耽误时间。”

就这么逃出来了？秦卿卿觉得不对劲，以聂侍卫的精明，怎么可能没认出自己。公子也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就这么逃出来了？这一切是不是太顺利了？

他们成功逃出了皇宫，沿着长安城大街道一路往郊外跑，到郊外的时候，已经天明了，他们弄来马匹，马不停蹄跑了三天，跑累了马匹，然后停下来开始思考去处。

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秦卿卿跟侍女靠着树干坐下休息，茂盛的枝叶替她们遮住了雨。秦卿卿没敢睡着的，一路上她都在告诫自己不可连累了公子，少女睁开眼，疲惫的脸庞浅笑着说:“公子可有想好去处？”

男人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不知该去往何处，秦卿卿却是清楚的，对于公子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封地。公子的封地在上京的西北方。而秦卿卿也想好了自己的去处，她要去江南，逃跑方向与公子的截然相反。

秦卿卿见他沉默不语，起身，迈步至他跟前，问道：“公子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少女的话让男人眼神倏然微眯。

少女知道他的身份是编出来的？

少女知道他是谁？

公子的心思秦卿卿都懂。秦卿卿笑了笑，柔声解释道：“公子不要担心，我既救了公子，又岂会做出对不起公子的事？我现在要跟公子走截然不同的路，我们......可能再不会见面了，至于公子是谁，跟我也没有关系了。”

走截然不同的路？

“公子，你其实我朝的九皇子，公子若想保全性命，沿着小道，跑回自己的封地，便安全了。”

他是九皇子？

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公子，你快回封地吧，我以前听御医讲过，御医说一个人若是受了重伤，是有可能导致失忆的。公子回封地后，记得好好看医师。”

公子蹙眉沉思，当真记不起一丝丝以前的事情了？秦卿卿试着问道：“公子，您是本朝的九皇子，可曾有一点儿印象......您十岁那年，回的封地。”

十岁那年，对于九皇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年。

十岁那年......

男人努力思考。

“十岁那年，卿卿亲自来皇宫门口为您折柳送别。”

根据少女的提示，男人的脑子里涌现出一个画面。上京外，古道旁，少女身穿粉色长裙，手里拿着柳枝，瞧着对面的人，粉面一笑，似星华流转。

这少女与眼前的少女生得有几分相似。少女对面站着个少年，少年一袭白色袍衫，剑眉星目，五官清秀。少年的样貌倒是与自己的相似，只是眉眼稍显青涩。

看来画面里的少年就是自己，九皇子。可有一点很奇怪，总觉着自己好像是从别人的眼里看到的九皇子，好像有一双眼睛，躲在角落里，窥视九皇子跟秦卿卿。公子试图瞧那躲在角落里的少年。

“公子，这里不安全，你快走吧。”

男人回过神，抬眸望着少女。秦卿卿也望着他。上辈子，她有负于他，这辈子，她尽力了。能救他性命，她无比庆幸。九皇子，你以后要好好活着，要幸福呀。卿卿对不起你，也配不上你。

少女清冷的眸子里充满柔情，男人不明白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瞧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自己。卿卿与他错开目光，低着头说道:“公子保重，卿卿告辞了。”

男人盯着少女的身影，那身影高挑纤薄，浸在雨雾蒙蒙里，白色袍衫被微风吹得飘飞，渐次走远。随着少女的身影渐次走远，一道遥远模糊的记忆渐次出现在脑海里，男人眼前朦朦胧胧闪过一副画面。

少女一身钿钗大袖礼衣，被迎娶进王府，画中的少女笑靥如花，漂亮的杏眼里像浸了蜜一样甜，桃花落在少女的脸上，别样妩媚，发髻间的金翠花钗，随着少女的脚步，摇曳生姿。

画里的少女......

不就是秦卿卿？

男人仔细打量着逐渐走远的少女。少女纤长的身子包裹在素衣裙衫内，显得更加清瘦了，少女绾了个中分的平髻，青丝如瀑，披披散散垂到腰际，像孑然立于微风细雨中的一朵芙蕖，温柔而沉静。

跟画里的少女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原先单纯明媚的少女，变得沉静木然，像一潭死水一样。

接下来的画面告诉了他答案。成亲之夜，少女一个人在洞房里等了好久，少女掀起盖头，跑出洞房，来到城门外，目光殷殷地望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谁？

男人捂着疼得厉害得脑袋，拼命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