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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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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士身子僵了片刻。

旋即,他也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拿起桌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而后抹了抹嘴上残留的水珠,好整以暇看着裴韫。

后者神态自若:“宋总旗不会不信我吧?”

宋士的视线越过了裴韫的肩头,看向了高墙之上的望楼,耳边夜风习习刮过树叶沙沙作响,他那双幽暗的眸子忽然亮起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

“裴督长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裴韫摸着滑腻的瓷器,心里却觉得这瓷盏远不如尚书府内的精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有没有冲洗干净。

放下杯盏,裴韫看着满天星月,轻飘飘问了一句:“我若问了,宋总旗可会说?”

宋士竟是没立刻应声,裴韫本来也没指望他答出个一二三来。

自打晚饭的时候,他就发现镇安府了少了不少人。

譬如平日总会端着饭碗坐在廊下的宁颂、捻着佛珠安静排队的怀赤、一边吃饭一边和人大嘴巴讲闲话的文鸿盛。

这三人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府内不少精锐也皆随着这三人消失。

裴韫不是痴傻之人,排队取饭时便察觉出了端倪,府内对此缄默不言,就像是在防着他一般。不仅如此,现在宋士还把自己拖在了练武场之内。

他轻笑一声,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看着满场挥汗如雨的队士,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时候初学剑术时的凄惨经历。

当时也是这么大半夜的挥剑,第二天连筷子也拿不起来。

“宋总旗,欲速则不达。”裴韫突然说道,惹得身旁的宋士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要参透他这话的深意。

只见裴韫挑了挑眉,看向了武场内双腿打抖却还要扎马步的队士们:“再这么下去,这几十号人就要交代在这了。”

“停,休息吧。”宋士出声。

裴韫自觉做了件好事,抬起杯盏叫旁边的人帮自己续了杯茶,一口冷茶在嘴里还没等咽下去,闲不住片刻的鬼见愁却是转过头来,对着裴韫开了口。

“你和我,来切磋两下。”

裴韫一口茶水差点喷在宋士的身上。

“咳咳、咳——宋总旗当真?”

“某从不说玩笑话。”

宋士已然拔剑出鞘,所有人都在用迫不及待的目光看向裴韫。

被人如此盯着,饶是裴韫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他慢吞吞站起身,有些骇然地看着宋士手上那泛着雪亮光芒的长剑。

“烦请帮我取剑来。”

*

队士们各自撤到一边,将空地留给了二人。

宋士和裴韫各自执剑而立。三尺之剑,一为“巨玄”,一为“昆霜”。

宋士将剑鞘往旁处一扔,抬眼正好看到裴韫那雪亮的锋芒倒映着天边的墨青,持剑之人面庞端的是肃穆凛然,如渊般的长眸无半点情感,仿佛已和剑融为一体,是天生的杀者。

“烦请不吝赐教。”

一句话落,二人持剑而出,如两道迅疾的陨星碰撞在一起,寒刃交错迸现霜雪般的光芒。裴韫手执昆霜反手挥劈而去,宋士几步退远,却看裴韫乘势而上,不过多时剑刃已至身前。

宋士没有再退,迎战而上。

巨玄与昆霜剑刃相碰,清越龙鸣尽现,你来我往之间不知多少次相持不下,裴韫时而左手持剑鞘格挡,时而刺剑迅疾而去!

旁人皆已瞠目,难得见到能和宋士打得不相上下的人。

不过片刻间,二人不知多少个来回。在一片静寂之中,宋士和裴韫复又立在对角之间,彼此面上尽是一片酣畅。

收剑,抱拳。

“多谢赐教。”二人同声。

经二人这么一番对战,队士们早已神游天外,再无半分安静挥刺的意思,宋士招招手叫各人回去休息。

转身和裴韫并肩踱步,他们之间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宋士一身武艺承袭宁严,只可惜他习剑时年岁略大,如今造诣便只能到此。师门之下的宁颂从会走路起就会挥剑,也就此展露出绝佳的天赋,虽为女儿身,却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说不艳羡,那是假的。

这世上从不乏天才,但更多的却是挥汗如雨追赶天才的普通人。宋士勤能补拙,如今也靠自己闯出了一番名声,旁人说他不负宁严长徒之名,可宋士心里清楚,多少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是怎么挥剑熬过来的。

如今再和裴韫一番酣战,他心中一抹苦涩越发的明显。

裴韫的剑胜在迅疾灵巧,和宁颂的剑倒是有些相似。不过裴韫剑中杀招更多,方才对战之间,宋士明显能感觉到裴韫收着势,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剑势,即为人的心性。

宋士侧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韫。后者任由他打量着,非但没有半分的慌乱,反倒是满眼的笑意,如酒酣饭饱之人。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多谢宋总旗今日一番赐教,倒是叫我茅塞顿开。”

宋士出奇得没有冷嘲热讽些什么,话到嘴边,只有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韫兀自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这到底是一句夸赞还是一句贬低。

得了鬼见愁这么一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正准备说什么,抬首之时却突然看到望楼之上人影窜动,随即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在前院里。

宋士当即唇线紧抿,根本不再丢给裴韫一个眼神,反而是步履匆匆地跑去了前院。

裴韫摸了摸剑鞘,思来想去还是跟上了。

*

前院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宁颂静立在月华之下,一身玄青上氤氲开了大片的血迹,她捂着左臂暗暗咬了咬牙,转头看到文鸿盛正张罗着让手下队士把抓来的乱党抬到地牢里去。

“没事吧?”一旁的怀赤上前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把佛珠拿了出来,边关怀宁颂,边捻着珠子。

宁颂咧嘴一笑:“没事,就左胳膊被匕首划了一下,不影响提剑。”

怀赤皱了皱眉,正叫宁颂把手抬起来好叫自己看看,远处便响起了一阵的问询声。

来人正是宋士,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抓到了几个?”

宁颂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臂往身后藏了藏,怀赤垂眸看了看她,无奈叹了一口气,上前挡住宁颂的半个身子。

“抓住了三个,都在这。”

裴韫来得不算迟,正好看到灯火氤氲之下,那三个人交错站开,身旁倒着三个俘虏。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那隐在怀赤身影里的小小少年冷哼一声,复又压低声音和宋士耳语。

裴韫不用刻意去猜,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宁颂在说什么。

大概也就是——师兄,那个裴韫老实吗?有没有趁乱出去?

果不其然,便见宋士摇摇头,唇瓣翕动。裴韫猜他说得大概是——还算老实。

他悠悠叹了一句,前天跑回尚书府取杜鹃花的举动,让这小小少年对自己防备极深,恐怕宁颂在抓乱党的时候,心里都得在防备着自己有没有捣乱。

倒是难为她。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宋总旗,怀总旗,”裴韫颔首,转头又看向了个子才到自己胸口的宁颂,“……宁颂队士。”

宁颂抬手抱拳行了个礼,裴韫眉毛一挑,看到了她一身的血。但见站在旁边的宋士下颌线紧绷,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裴韫觉得鬼见愁别扭,干脆替他问出来了。

“宁颂,你受伤了?”

宁颂有些讶然,仰头看到了裴韫紧皱的眉头,下意识摇摇头:“没有,这血都是他的。”

说完,宁颂抬脚踢了踢旁边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乱党,别人都低头去瞧乱党的惨状,唯有裴韫还沉默注视着宁颂,清晰看到了宁颂额头上一层浅浅的虚汗。

廊下长灯光火氤氲,她脸色带着些许苍白,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裴韫垂眸,看向宁颂半藏在身后的手臂,心中一瞬了然。不由觉得宁颂这打肿脸充胖子的举动和她师兄一样别扭。

遂抬手有些逾矩地拍了拍宁颂的左肩,后者霎时满面戒备盯着裴韫,整个人如紧绷的弦一般。少年方从杀场上退下来,一身的血腥气直冲鼻息,像是开刃饮足了血的长刃,月色霜华下尽显锋芒。

“放心,我不会和你师兄说的,”裴韫微弯脊背,近乎耳语般同她说道,“不过你这伤,得处理。”

“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那当裴某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裴韫眉眼微弯。

那厢宋士迈开脚步叫人把乱党送进地牢里,宁颂分出心神向宋士瞧了一眼,再也顾不上和裴韫斗嘴,连忙抬脚跟上。

问道:“师父可在府内?”

宋士摇摇头:“不在。”

闻声,宁颂点点头,看来今晚只能先审这几个乱党,等不良帅归来的时候再作报告。

队士们依次将抓捕来的乱党抬到地牢之下,宋士沉声吩咐叫他们严加看管,转头看了看怀赤和宁颂,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好颜色。

“回去休息吧,审问的事情交给我和文鸿盛。”

二人齐声:“是。”

而后宋士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着一旁的队士低声吩咐了一句:“准备好东西,我和文总旗亲自审问。”

站在一旁的宁颂听得清楚,抬头看了看满面肃穆的宋士,当即脑中浮现了些阴暗地牢中的惨状,微不可察的打了个抖,又对宋士说了一句:“师兄辛苦了。”

宋士满面霜华褪去:“回去好好沐浴一番,然后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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