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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054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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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泠然,抄手游廊环绕镇安府内不太赏心悦目的景色,没经过精心打理的庭院随处可见用来击打的木桩,暗处人迹罕至之处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仿佛从入冬以来便没清理过似的。

封令仪走在游廊中,看着落光了叶子的树枝挂满了清霜,时有夜风袭来,树枝撞在一起恍若编钟般发出拙朴但悦耳的声响。

不是宫廷宴会的重鼓鸣乐,反倒像是寺庙的晨钟暮鼓,听之心头万籁俱寂。

他看到了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景色,长戟、刀剑、木桩、望楼……冷风袭来的一刻,封令仪只觉得自己是戍边守隘的将士,风为歌雪为酒,身后守着大好河山,此身俱灭于致白中也无憾无悔。

偶有在府内巡逻的队士路过他的面前,那些队士显然并不知道封令仪的身份,巡逻时目不斜视,哪怕身后一簇绚烂的焰火炸开也不能干扰他们分毫。

封令仪恍然一怔,问向身旁的宁颂。

“他们……除夕不休息吗?”

宁颂看去,旋即解释道:“殿下,这些人都是轮值的,就像皇城里的禁卫军一般,不管再怎么轮值也总要有人守着镇安府。”

封令仪内心罕见地浮现了丝窘迫,他出神太久竟是忘了这个简单的问题,耳朵灼烧一瞬的同时,封令仪不自觉看向宁颂,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盯着那巡逻的队士,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视线。

“是孤疏忽了,这么简单的问题……”

宁颂莞尔,没有半分嘲笑之意:“花天锦地笙歌鼎沸之下,也总要有人耐着孤寂严寒,守着千家万户。”

说完,她看着封令仪的眼睛:“殿下,他们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封令仪怔然,不自觉望向了巡逻队士消失的方向,可只看到了屋檐上被风席卷而起的雪粒,像是一团白色的轻纱遮住了一片朦胧。

“他们比孤值得尊敬。”封令仪苦笑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颂恍然一震,眸中化开了点点惊疑。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殿下,纵然再百般亲和毫无架子,却也不该说出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才是。

封令仪的脚步未停,宁颂抬脚连忙跟上,继续引领者他向热火朝天的练武场走去。

期间,宁颂再三思虑,终是就刚才他那一番消极的话答了一句:“殿下也是值得尊敬之人,属下斗胆一言,良君与良将同样值得尊敬。”

她看到封令仪的步子停了。

龙章凤目的郎君侧头看着他,天边姜黄的半弦月为他笼罩了一层轻纱似的月光,竟使得封令仪的面容有些不真切起来。

而他的眼中,亦笼上了蒙蒙薄雾。

“良君……好重的两个字。你说孤是良君?何以见得?”

宁颂看不透对方的表情,但凭借她和封令仪相处的经验来看,此人不是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就算自己接下来说错话惹得他愠怒,恐怕封令仪也只会冷冷斥责一句。

“若只爱民,不为良君;若只实干,亦不能为良君。爱民、明鉴、实干,方为良君。属下读书读得少,不知历史上有什么样的例子能佐证我的想法,但我断言良君少有,多的都是想要成为良君而不知不觉走入歧途的人……

“属下斗胆,人的一生不至尽头必不能知吾为善为恶。殿下.体犹未壮未至而立,大好年华等您作为,千里江山等您绘就。”

宁颂尽力将一番话说得委婉,可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时,她已然躬身行礼,冷月霜华照着她汗涔涔的额头。

无人能瞧得见封令仪是个什么表情。

宁颂知道自己这一段话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若是封令仪震怒杀之,她也绝对不会叫一句屈。

储君却也是君,为君者自然喜欢赞美,而不喜欢她这样的话——是否为良君,还需看作为,而不是旁人评价之语。

封令仪显然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他下意识抚摸上拇指,可没有昔日温润的触感,只有光秃秃的指节散发着点点凉意,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封令仪竟觉得比腊月寒冬还要冷。

从前自以为清明,他只要比父皇做得好,千古之后便不会招来非议,死后亦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自小被人教着读了太多的治世之道。

拙身拙脑,二十余年的圣人典籍读下来,竟还不如忠臣一段劝谏清醒。

爱民、明鉴、实干。

封令仪恍然发现自己只有一颗拳拳之心。

垂眸望着战战兢兢的宁颂,封令仪闭目深吸一口气,开口却是一声冷笑,不对着宁颂,而是对着自己。

但看她如此模样,封令仪不想吓吓她是不可能的。

“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孤杀你十次都有余。”

宁颂身子虽躬着,但声音没有半分的颤抖:“人有气节,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你自比为范文正公?”

“宁颂不敢,颂只以为,若不诉尽心中所想便枉为人臣。天下无数能人志士皆想为近臣,我既有得天独厚之势,便不能不言。”

封令仪声音软了一些:“你不怕死?”

“属下自然怕,但若是死得其所,黄泉路上的苦痛折磨属下不会觉得恐惧,颂只以为那是荣耀。”

……

封令仪再也问不出半个字。

他郑重上前微弯脊背,亲自拖着宁颂的手臂将她搀扶了起来。

宁颂垂眸看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抬头撞进了封令仪一片热泪中。

他的眼底有一汪湖,不似月的清冷,反倒一片灼热沸腾。

“孤何德何能,能得良臣至此……宁颂,你不会死的,若孤杀了你这等忠言逆耳之士,那才是枉为太子。”

宁颂怔愣在原地,看着封令仪将自己扶起后缓缓转过身。他不太宽厚的脊背被衣衫裹挟着,鸟兽云纹铺就一副恢弘的绣画,山脉淮河在他的脊背上熠熠生辉。

“你之所言,孤铭记于心,此生断不敢忘。”

·

宁颂亦步亦趋跟在封令仪的身后,不知封令仪此刻是个什么表情。

他挺立的脊背在寒风中有些萧瑟,长风翩跹墨丝飞舞,宁颂看见几根霜白银发掩藏其中。

恍然一瞬,宁颂眼眶灼热。

她还在回味着封令仪的那个问题。

——孤是良君,何以见得?

出于为人臣的谨慎与用心,宁颂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但宁颂却一直都觉得,封令仪是一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曾几何时,“遥认微微入朝火”却不指引百官,而是引领着长袖善舞的术士入宫献药;夜间灯火阑珊,芙蓉园蜡泪积山,女子的娇笑穿过重重瓦舍,龙辇临驾,酒池肉林闻者愤愤欲死。

得到那样的皇帝亲赐御弓,宁颂觉得没有什么荣耀的。

至今那把弓还被压在箱子里,四五年的时间里她没有拿出来抚摸过一次,御弓积灰,越长大宁颂便越厌恶那弓至极。

数日夜中难眠听闻潇潇雨声,她想着为这样的皇帝卖命有什么用?

抛头颅洒热血为昏庸帝王织就了一个“瑰丽盛世”,他长醉于深深宫阙坐享人间富贵,可怜銮舆下白骨累累,血海尸山。

……

初见封令仪时,宁颂那掩埋至深的心底藏着一丝鄙夷,她天生反骨不惧上位者,或者说有时候盼着以身抗权贵,此身死不足矣。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人。

初见时宁颂说裴韫与自己不同船,视他为权佞走狗,可累日相对之下,宁颂终于窥见了俊迈不羁之下的违忤,他们是同样的人。

而时至今日,荆棘遍地雾霭沉沉之际,她终于看到了一束光。

冰封迟暮的心跳动着一团火焰,灼化了一片冰海。

……

封令仪站在望楼之上,看着家家灯火。

他心绪复杂,方才走至此处时抬头望着尖尖的顶,生了几分异样的心思,于是带着宁颂一阶一阶攀上去了。

望楼之上守卫的队士一怔,看到宁颂后飞快垂下头,他自然认得宁颂,但知道宁颂如今也不在镇安府,于是尴尬的相对打住了他下意识想要行礼的动作。

宁颂让他走到望楼下守一会儿。

队士照办了。

“此处视野开阔,殿下想若想独自待一会儿,属下定然不再言语。”

封令仪摇摇头,看着远处突然炸开的焰火,听着身后院里传来的阵阵欢呼声。

他大概知道是到了什么时辰。

“午夜了,新年伊始。”

像是为了响应封令仪这句话一般,各处的焰火炸开了一片的白烟。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不难看到一片片的流火垂下万缕金辉落在三层楼阙的屋瓦之上,那片屋瓦的院子里恩客们搂着穿着单薄的花娘,抬首望梅,垂眸望雪。

坐在院子里抱着琵琶或箜篌的歌女徐徐起身,像是为了奔赴下一场佳宴般穿过层层院门。

彩衣迤逦闯入一片漆黑的夜,长安城一片热闹,小贩趁机贩卖孔明灯见其高飞映红半边天,整座天空绚烂至极。

繁华鼎盛的长安小楼一座座,梨河畔鼎铛玉石弃掷逦迤,环肥燕瘦于这一日笙歌燕舞,豪杰富商抱着美人千金一掷彻夜不醉。可怜成堆的剩饭发烂发臭,路边的乞儿翘首以盼,在寒冷的冬日望着另一个世界的绚烂,过着残羹冷饭的除夕夜。

权者恣意,歌女逢迎,弱者无奈,离乡者潸然。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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