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此剑不渝 > 第73章 073 覆舟

第73章 073 覆舟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梨河上水光粼粼,一艘画舫静静摇曳在河中央,直至天将亮了,那画舫才有靠岸的驱使。

划船的下人缓缓抬头,看到了天边既升的一轮朝阳,浅金色的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眼皮翕动的瞬间,却看河岸上两道银白色的身影散去了。

下人垂眸,画舫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李珀均与宁严隔桌对望。

桌案上茶盏果蔬皆被撤下去,只摆着一副纸张泛黄的画卷,便是不懂行的也能看出作画之人的水平之高,虽比不得名家之作,但也算少有的上乘了。

可惜宁严是个糙人,李珀均就算是想拉拢眼前这位,也没有用一个不入流画作来吸引宁严的道理,怎么也该是干将莫邪样的宝贝。

于是这幅画初摊开时,宁严兴致缺缺,视线不自觉瞟着画舫之外模糊的日影,叫人瞧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珀均抬手,叫四周的人都退出去。

两个人同朝为官数载,同席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往日站在金銮殿上避之不及,唯恐对方那“不堪入眼”的行事风格沾染了自己一身的气势。

今日这样同席,说起来还真真算是头一遭。

且席上并无旁人。

两个人出门时都只带了一个随侍的,现在那两个随侍的也都被赶了出去。

若是想要谈些什么,此刻便是绝佳的时机。

宁严饮了一口烈酒,旋即抬眼暗暗看了李珀均一下,后者心思机警,端起杯盏嗅了嗅,竟是主动开口:“烧刀子,我没闻错吧?”

而后,不等宁严回答自己,李珀均闷头一饮而尽,旋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至额头青筋暴起,在这种极为痛苦的状态中,李珀均无意对上了宁严的眼睛。

后者端着杯子的手停顿在空中,正用一种毫不避讳的打量视线瞧着他。

似乎是几十年以来,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李珀均笑得开口:“既然是我邀不良帅同席,那自然该进些地主之谊。上次小儿婚宴时,还没谢过不良帅的礼金,放眼满朝同僚,唯你出手最阔绰——”

“李尚令,又开始说你那个客套话了,”宁严将烧刀子一饮而尽,眉头略微皱了皱,脸上更多了些肃杀神色,“火烧眉毛了也免不了你那东拉西扯的习惯,你若是有心思就在这闲叙到底,宁某倒是有得是时间。”

宁严将酒杯随手一丢,那酒杯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

“反正船翻了,大家都沉底吧。”

李珀均敛了笑容,看着那杯子咕噜噜滚到了自己的脚下。

“先皇登基时赐给陇西李氏一整套酒具,其中便属这两件最为稀罕,你便这么随手丢了——”

李珀均说这话时却没有露出多少惋惜的神色,很难让人分辨他话中是真是假。

宁严和他同朝为官的光阴数都数不清,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什么德行。闻声的一瞬,不咸不淡看了一眼那滚落在地的杯盏,又抬起眼皮盯着李珀均看了一会儿。

什么先皇登基时候赏赐的,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在这坐了大半夜,李珀均一个有用的字都没蹦出来,宁严耐心早就消耗殆尽,他们二人同朝为官,品级上相差无几,平时就算再看不顺眼,但也没有开口斥责对方的道理。

宁严不想多费唇舌,起身欲走。

李珀均眼皮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抬,眸中酿了些雪芒。

他将自己的杯盏同样往前一丢,那杯盏在画轴上滚了几圈,最后歪了路线,停在了宁严的靴子前。

宁严欲走的动作停住,他看着酒杯滚出来的一道逶迤的痕迹,霎时沉默了。

“前几年某有幸得了一幅画,奈何余之驽钝,不能参透画中真意半分,故珍藏良久。今,请不良帅共同品鉴,解余之迷雾。”

宁严深深看了李珀均一眼,没有动。

李珀均起身,走到了那画的旁边,身后将画上褶皱抚平,仿佛在看什么稀罕之物。

宁严本身在水墨丹青的造诣上不高,他只能看出这是一幅很普通的山水画,除了作画之人水平尚可以外,宁严就算想破头也参不透半分旁的信息。

李珀均没道理会摆一幅普通的画放在这大半宿,就是为了给他添堵。

本是欲走的宁严干脆歇了心思,侧了侧身,终于正眼瞧起了那画来。余光却也忍不住去看李珀均的神情,后者轻轻捋了捋胡须。

宁严冷笑一声,这老东西存心要和自己打哑谜。

像是为了响应宁严的话一般,李珀均不疾不徐开了口:“不良帅能从这画上看到什么?”

说一半藏一半向来不是宁严的性格。

他开口应道:“有人在划船。”

短短五个字便再无其他,李珀均有片刻的愣怔,却并没有因为宁严的不配合而有些恼怒,事实上宁严能站在这里听他东拉西扯,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

画上的内容可不是宁严五个字概括的这么简单。

李珀均拍手叫人进来,侍者伸手举着画,烛火憧憧,衬得画上划船的老者栩栩如生。

细腻的笔触将河岸周遭的一山一亭刻画得极为真实,一片墨色晕染的天空透不进半分的光亮。

李珀均苍老的指腹在画卷上流连:“作画之人水平尚可,山环水,水渡舟,两岸垂柳,没有半分的新意。”

宁严不懂丹青水墨,但李家的下人恰好在此时挑亮了烛火,宁严不知不觉跟随着李珀均的动作,去看画上的一草一木,忽地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画中,河上有个人在撑着船,水流急促,那小船似乎也有些不稳,船上之人倒是气定神闲,好像完全不挂忧旁的事。

刹那间,宁严与满眼笃定的李珀均对视了。

“你这画上的船要翻了。”

此言一出,画舫之内只能听到清风长鸣。

“作画之人,是个书生。他寒窗苦读数载却郁郁不得志,苦于世道不公,偶然上长安时遇到了我,说来奇怪,他没求进朝为官的机会,反倒是将这幅画送给我了。

“收到画之后我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下人将这东西丢到了何处,直至后来某一天那寒士堵在府门求见我,任凭下人打骂他铁了心不走,我思来想去,还是让他进来了。

“那郎君喝得醉醺醺的,指着我鼻子大骂:船要翻了,船上的人怎么还不救船?”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长风吹动河面一片波澜,夏日朝阳带着几丝迟来的暖意,可李珀均却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画卷上的船颤颤巍巍地左摇右晃,急促的水流酝酿着一场波涛,随时会吞噬尽一切。

李珀均说话的期间,宁严一直沉默不语。

平日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权臣,此刻手执狼毫广袖长展,锐利的眸似乎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叫人无法错开半分。

“取墨来!”

李珀均执笔,凌厉的视线带着磅礴之气,手起笔落,墨迹挥斩画卷之上。

一道极为醒目的痕迹生生截断了湍急的河流,拦在了小舟之前。

“那寒士说,船上的人是我。”

李珀均复走两步,正视宁严:“但我说船上之人也并非是我,但有一点那郎君算是说对了,这船是驶向沉沉雾霭一去不复返的江山,何以救之?那便是你我的责任。”

“宁严,你我携手,荡平天下不过眨眼之间。”

宁严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看着画卷上那道李珀均挥就的刺眼痕迹,沉默了良久。

直至最后,一道锐利的雪芒从他眼中迸现。

熹微晨光映照着李珀均布满沟壑的面庞,独独那双眼神采奕奕,无半分垂垂衰老之相,意气风发似是少年郎。

李珀均……

宁严不由自主暗地里呢喃了一遍此人的名字。

权倾朝野、独断专权的权臣——

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水火不容的?

宁严有些记不清了,有限记忆里泛起波澜的点点滴滴,一桩桩一件件罗列着此人独断专横的手段。

从简良之死至今,镇安府已经被织进了李珀均的网中。

谁也扯不掉谁。

正如泰山之石一般,坚硬的石头互有棱角硌着对方谁也容不下谁,但当风雨来临时,石头若是不紧紧依靠在一起,也只有随着泰山一同覆灭的结局。

“李珀均,”万籁俱寂之时,宁严突然出声,“你最好是真心的。”

李珀均没有半分恼怒,从桌子上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去,而后用空荡的壶示意了一下宁严,后者没搭理他。

“你我联手,还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么?”宁严呢喃着,踱步到花窗前,去看河面上的倒影。

良久,宁严终是定定说了一句。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清风穿堂,李珀均广袖猎猎,站在原地朝向花窗透进的点点光景,脸上挥之不去的凝重神色,在这一刻化成了岁月的刀刻。

他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做不到像宁严一般的坚毅,不管遇到了多大的惊涛骇浪,如顽石一般的脸上始终没有半分波澜,宁严才是真正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的人。

他们两个联手真的能迎来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吗?

宁严抬头望向了朝阳,抬起手挡住了尚还熹微的光亮。

若有弓如满月……

先沉了这轮不亮的太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