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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079 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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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王入城”这四个字,便这么突兀且尖锐地被刻在了宁颂的掌心中。

长街之上阳光刺眼,宁颂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日光,却被指缝中倾泻而下的斑驳光影刺得睁不开眼睛,一片虚浮之中,不远处镇安府的望楼森寒威严,撕裂了披洒的日光。

显而易见,他们的皇帝找了州府军,预备让他们浩浩汤汤来到长安,解救“身陷囹圄”的陛下。

身陷囹圄。

宁颂加快脚步走回去,嘴角忍不住提起一抹讽刺,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是在讽刺自己用词之严重,还是讽刺当今圣人之目光短浅、忠贞不分。

她生在一个荒诞的时代。小时候拿着风车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宁颂能看到每个人华美繁复的裙裾,师父告诉她这是盛世长安,是他要誓死护卫的盛世长安。

长安犹是长安,可街上再也看不到华美繁复的裙裾,肮脏混着泥水的街道掩盖住了带着花纹的青砖,入目所及只有哀颓暮色下的飞檐反宇,曾经穿着裙裾满面笑容的人挑着重重的担子,畏首畏尾地躲过每一个人。

再也回不去的长安。

……

消息究竟是什么时候传递出去的呢?

几天后宁颂想起这个问题,脑子里竟是莫名浮现出了那晚自己抓到的几个官宦,他们说着去什么白法师的私宅为陛下拿东西,宁颂出宫后翻遍了整个长安连带着周边县镇,却没有找到半点痕迹。

回到长安时,她路过了驿站,心中一抹惊疑乍起,她在情绪的裹挟下命令自己带人问询,宁颂也确实这么做了。

驿站的人在利刃的恐吓下,三言两语交代了当时的情形,并且主动交上来一大笔银子。

“这都是他们给我的……我们替郑贵妃办了事,他们说有重赏……”

郑贵妃郑贵妃郑贵妃。

她不是一个可以搅弄局势令各方闻风丧胆的人,但她很乐意火上浇油,在其他人为如乱麻一般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时,趴在九五之尊的耳边吹上几句枕边风,而后笑着看某些人因为她的三两句话丢去身家性命,交出权位。

看来这次“夜请勤王”一事,也少不了她的主意。

放眼九州大地满目疮痍,各州府倒戈卖国者有之,誓死抵抗忠肝义胆者有之,阿谀奉承为求高升者亦有之。

那个造反杀了汝州刺史的汝州录事谭晋,便是最后一种。

汝州录事谭晋以勤王军的名义出现在长安城门下时,宁颂早就该想到的。

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启用反贼……

“我乃汝州录事谭晋,奉旨勤王入城,尔等速速打开城门,休要误了陛下的大事!”

长宁将军冷眼站在城楼之上,身后的铁骑营手持箭矢,仿佛随时会弓开满月。

汝州录事敢造反杀了汝州刺史——出身长安三大姓的殷照,自然不会怕眼前这个架势。

从汝州随行而来的士兵们身上隐隐还带着残留的铁锈味,宁颂站在那看着,好像听见了刀下嘶喊,不知殷照死在汝州录事谭晋手下时,有没有过一丝怕呢?

他会因为错信于人而悔恨吗?会因为汝州拱手让人而羞愧吗?会恐惧自己死亡后所带来的一连串麻烦吗?

……

宁颂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刀光一闪抹脖子鲜血纵飞三尺的瞬间,人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长宁将军在宁颂的耳边放声回应:“本将军未收到什么勤王的命令!圣人如今安居宫中,你等反贼先杀殷刺史,如今又无诏入城,当真想改朝换代不成?!”

长宁将军按着早先商量好的话术,将一顶帽子扣在了谭晋的头上。

宁颂默默听着,而后先向长宁将军递去一个眼神,她并没在长宁将军的眼中看到自己预料的英勇,反倒捕捉到了平日包含杀气的眼眸中稍纵即逝的恐惧。

不仅长宁将军在怕,宁颂身旁的俞毅也在怕。

是啊,思夏冒死传递的不会是假的,宁颂顺着蛛丝马迹查证的结果也不会是假的。种种都告诉他们,他们为之死、为之奋战的皇帝陛下,正将整座长安的忠肝义胆之士视为反贼,他宁愿绞尽脑汁从千里迢迢的汝州调来一个手浴鲜血的反贼,我不愿对他们交付半分信任。

他爱极了他的皇位,发妻、亲生儿子、肱股之臣、舍生取义的将士……都是他忌惮防备的对象,无大将之材却又权者心病,他仍然残留着少年时征战天下的野心,却忘了他的天下不是自己双手打下来的。

站在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家国天下的勇士。

殷皇后、封令仪、李珀均、宁颂的师父,甚至是死去的姜大夫……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万个理由对陛下心寒,就算他们唾弃这个王朝也没有人会对他们非议半句。

但是宁颂知道他们一个都没有,姜大夫甚至宁愿自己撞死。

……

“俞毅,”宁颂的声音从未像现在一样冰冷,“将消息传回去,这里要拦不住了。”

俞毅一愣,紧接着顺着宁颂的目光看去。市井喧嚣中,有一道脚步声是那样的清晰。俞毅看到街上一个穿着官宦服的人急匆匆跑着,一路上他丢了幞头、拂尘,鬓发凌乱叫喊着——

长街上人群对之避之不及,很快便让出了一条路。

“陛下有令,开城门!”

“陛下有令,开城门!”

“开城门迎勤王军入城——”

来不及了。

宁颂闭目。

宦官尖细地声音带着几分喑哑,如一道雷鸣划破了寂静的白昼。宁颂转身看着城墙下黑压压的“勤王军”,长风吹拂,少年郎的背影无端萧瑟。

“宁总旗……”长宁将军狠下心皱了皱眉头,“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赵某一家老小曾受殿下恩惠,殿下有难,赵某纵然死也不会推辞半句,但是现在……”

宁颂看向了长宁将军,伸手握住了他的肩,盔甲硌得她手掌有些痛,但宁颂却好像浑然不察一般,一点点收紧力气,眼中像是藏了两道尖锐的猝了毒的匕首。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不许开门。”

“什么?”不仅是长宁将军,就连宁颂身后的俞毅也愕然。

“我说,不许开城门。”

“宁总旗你疯了?!如今宫里已经来人传了陛下口谕,若是不开城门便是抗旨不遵,这样的罪名纵然你我担得起,可殿下怎么办?难道要让他戴上不忠不孝不义的帽子吗?!”

宁颂淡然,开口说了句让长宁将军摸不到头脑的话:“赵将军怕吗?”

长宁将军皱了皱眉头。

“如果我说这是殿下的意思,他要你不开城门,你会照做么?”

说话间,宁颂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东宫令上。

长宁将军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脸上霎时写满了惊惧,百种情绪如白昼光影般在他的眼里流转变幻,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一种占据了上风。

太子殿下的意思……

前有玄武门之变,后有神龙政变。

长宁将军喉咙像是鲠住了一般,他试探性地看了看宁颂,久经沙场宦海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番心性,他自诩不会被任何事吓破胆子,但独独没有料到会有今日。

这个尚不及弱冠的少年郎一身白袍负手而立,梳得整洁的发冠下是一双淡然到极致的双眼,看不到半点阴谋诡计,微抿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好整以暇地端详。

“赵将军,你听,谭晋还在叫阵呢。”

长宁将军如梦方醒,他忽地在宁颂面前单膝跪下:“赵某生来为臣,亦是我朝子民,为民为臣都誓死侍奉主君,若能以一条贱命铺就康庄大道,赵某万死不辞!”

宁颂紧绷的身躯微微松懈了一丝,她伸出手将长宁将军搀扶起来:“赵将军,我说笑的。”

长宁将军原是坚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一时之间竟是分不出宁颂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心中霎时浮现了一丝被戏弄的愤怒,可在触及到宁颂那双带着淡然的眼眸后,微起的火焰霎时又被浇灭了大半。

宁颂开口,表达出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意思:“可以开城门,但勤王军不许入城,只有谭晋一人可以进来。”

“他不应怎么办?”

宁颂转头,忽地露出了一抹笑容,不同于之前笑中的似有所指,这次她笑得真心实意。

“那铁骑营和不良卫会誓死保卫长安,绝不将汝州军的任何一个人放进去,同时也不会让长安的任何一个人出去。”

长宁将军满面惊愕,他看着宁颂,恰好日光正盛,照得镇安府的望楼一角熠熠生辉,不远处李尚令府的楼阙与之遥相呼应。

“……是,”长宁将军喉结动了动,“宁总旗有万全把握?”

宁颂遥遥一指远处的李尚令府:“他们都会同意的。”

与此同时,长安李尚令府中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尚书令李珀均“义女”卢氏今日在陇西李氏本宅出嫁,长安城的名门显贵都看在李尚令的面子上前来吃酒。

天方亮时李尚令的府里便聚满了人,闹到日光大盛时也没有一个人离去。

待出阁的李氏义女卢氏,迟迟没有出场。

李珀均稳坐泰山,和周围的宾客谈笑风生,有些人心中疑虑,直到自家下人从李宅外进来上前耳语,听者脸色一变,忙起身要告辞。

李珀均长子却在这个时候迎了上来,李氏郎君各个人中龙凤,笑起来时让人如沐春风,但今天却无端地让人心中生寒。

“大人何故早退?”

“……贤侄莫怪,家中传讯拙荆染病,需我速速回去照顾。”

另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那人闻声去望,便见到从前跟上李尚令身旁的护卫裴韫,穿着一身银白蟒袍腰佩长剑,抱着手臂挡在他的退路上。

他这下彻底无处可去了。

“既然来了,便吃了酒再走吧,令正那里李尚令会请人去看的,一切有李尚令和镇安府在,还请您放心。”

满院之内,半数收到了勤王军门前叫阵的风声,但却无一人能从李府离去。

他们早就该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办喜事”,根本就是鸿门宴。

雀鸟囚于金笼之内,却依然可振翅四方,棋盘之上,无一子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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