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的火星如细雨洒下，坠至一半，不知所踪，那根烟也烧完了，他无知无觉，被烫到了嘴唇才发现。

走出门去，坐电梯，下楼。

夜安详平和，打火点烟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耳里。

屏幕的亮光照着他的脸，手机在这个界面上已经停留了十分钟。

他重复地看，将她的新号码烂熟于心，可又将那些来电记录全抹去。

从喉管下沉，一直到肺中，有焦油在熏。

却还是无用。

心里的空虚从离开庆南到现在，成了一个圈，把他整个人都围起来。

烟雾缭绕，将夜色变得更朦胧，这里你来我往的基本都是华人，和在国内无异，他又想到在柏林往返的那些日子，现在想来，这局面，是他导致的。

再没电话进来，估计是放弃了，又或是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套房的所有家具全是他精心选的，虽然时间紧，他还是每天抽时间去家具城逛，一件件备齐，小到画框，大到床。估计她已经玩过那张秋千椅，看过窗外的星星满空。

他曾经以为他们的距离是爱，她不爱他，那他就苦苦去追，总有一天，能再钻进她心里。

现在却发现不是，他们之间隔的是千座山、万条水，山水的名字也是爱。

在这段感情中，在那些在一起和不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是恐慌山崩地裂的那一方，自卑会时不时刮他脑海里的弦，它们一遍遍告诉他，没有人爱你，她也一样。

可事到如今，才知道，他们都爱彼此，而正是有爱，那根弦疯狂作响地警醒他，要退离她身边。

林恒听完之后从电话那头发出嘲笑：“你就这点出息？”

喉咙被烟熏火燎了一晚上，宣告偃旗息鼓，正好烟盒也瘪了。

右边有个垃圾桶，陆应和起身去丢，肩膀夹着手机，换了只手拿，“大晚上找我干嘛？”

林恒不再谑他，说正事，“人要去相亲，我姐说的，我就负责给你通风报信一下，不过吧，我建议你别——”

“和我没关系。”

“？”

是和他没关系了，既然想明白要离她远远的，那就不要想着再去干涉她生活。

“她能去相亲，是好事。”

*

梁宁希是陪张晓相亲，自那天与于若芳摊开说白后，于若芳便没再左右她想法。

她说：“爱一个人和放下一个人都是一种可贵的能力，你只要记得，爸妈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

三十岁的年纪，被催婚催孕是常事，于若芳和梁海免不了俗，可他们更愿意倾听她的想法，说支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

原来人越长大，越能体会到父母爱子之深情，他们是俗人，可偏愿意为她放下世俗的条规。

奶奶打电话来过，说于若芳和乡下邻居吵了架，为着她的事。

邻居直肠子，拿腔拿调地管闲事，与于若芳说你家女儿再不找对象，只能挑人剩下的烂白菜。

于若芳听了心里不爽，脾气一上来，把人骂了一顿。后来就成了纠纷，邻里之间的和睦通通不见了，闹到了派出所去。

当晚，她打电话给于若芳，于若芳却爽朗地笑一声，这有什么的，你还不知道我？吵架是家常便饭，小孩子家家，少操心。

她又成了小孩。

要是一辈子能做小孩也挺好，起码所谓的烦恼都不成烦恼。

张晓的相亲对象在海洲，她如今的职业自由，一台电脑一个人便能四处来去，最近来了北林，和梁宁希住一块。

她也看到了阳台那张秋千椅，吐槽了一句：“现在谁家还摆这个？”

梁宁希推开她，“我喜欢。”

的确很喜欢，忙碌一整天，下了班窝在里头晃一晃能让她心神安定，有一次，还不小心在那上头睡着，半夜醒来脚麻到都下不来地。

“是是是，”张晓连连点头，“联系上陆老板了没？”

秋千椅在身下晃，如她的思绪般悠悠，“没有。”

电话拒接只是一个开端，从那晚开始，他便躲着她，明明在一座城，还有那么多把他们连结在一起的人，她愣是没有见上他一面，说上哪怕一个字。

“我劝你要不算了，我估计是你真把他伤着了。”

阳台的灯没开，只有微微的一点月光和对面楼的家用灯光投射过来，张晓突然又叹了口气，“说真的，撇开姐妹间的私心，我有时候觉得你心挺狠的。”

也许是吧，风雪烈日，他在楼下，她却能淡定自若。

……

梁宁希加了四月的最后一次班，是将手头上的一些项目文件做整合，忙到十一点，一小时后迎来五一假期。

她们坐早班机回海洲，休整完，张晓开车来接她。

她今天得作绿叶，衣柜里捞了条白T配牛仔裤，穿得极其简单，加过班的脸色暗沉，故而画了一点点淡妆，几乎看不出来。

张晓：“你怎么搞这么素？”

梁宁希插上安全带插销：“又不是我相亲。”

相约的地点在南塔下的一家法餐厅，氛围感十足，相亲对象早早就到了，但估计是没想到会突然多一个人，眼神里有惊愕。

落座后，他自我介绍，“于钦。”

张晓有给她介绍过，这人是个画家，作品颇受欢迎，不过不是本地人。

梁宁希谨记今日任务，掌了掌眼，第一印象还不错，长相可以排在帅哥那一层级，说话也颇为幽默风趣。

比周亮可不知好了多少。

关键是，看张晓不敢说话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她喜欢的类型。

刚刚在车上，张晓特意嘱咐，如果这人长得丑或者讲话特别油腻，你就说你家里有事，拉着我跑。

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她拎包，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你们聊。”

餐厅的灯被甩在脑后，张晓和周亮那段感情已成过去式，每个人都得向前。

大概陆应和也是。

她没在当下打车走，而是步行了一段路，南塔右边有湖，湖边除了她，还有几个行人在散步，谈天说地，家长里短。

有一件事忘了，她给张晓发消息：［擦亮眼睛。］

虽然第一印象是不错，但终归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在网上搜索到的一些信息只是皮毛，她觉得那画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他的眼神很深。

绕着湖边走，能从另一头的出口出去，整座城市正被喧闹笼罩，挥挥手，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稳。

她没回家，去了面馆。

于若芳正巧在门口，也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她从后边蹑手蹑脚过去，想给她来个惊喜，谁知眼前人一回头，倒把她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死丫头，还想吓你妈。”

散着热气香味的鸡蛋面被端上桌，于若芳跟审犯人似的坐她对面。

“干嘛这么看我？”

于若芳怨她：“要回家都不和我说一声。”

她这次回来没提前知会他们，主要还是害怕那些兴师动众的菜色，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不过她中午到家的时候见到了梁海，这人还真兴冲冲地要去买菜，被她给拦下来了。

“我爸没跟你说吗？”她把鸡蛋的蛋黄戳破，“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啊？我怎么感觉你鬼鬼祟祟的。”

于若芳收起围裙，“加盟商！”

行吧，这么激动做什么？

五天的假期不长不短，隔天张晓说她和于钦去看电影，又过一天，说于钦带她去看了画展。

到第四天，终于约好见一面。

在张晓的一个发小开的一家酒吧，昏暗的环境适合酝酿情绪，二人喝了些酒，便把连日来的所有不快全部爆发了个干净。

隐约之中，她听见张晓在喊她名字，又觉得不对，声音很耳熟，不是张晓在叫她。

这人抱着她的时候还在叹气。

第二天，于若芳站她身侧拉开窗帘开始教训她时，意识才逐渐清醒。

“你和晓晓两个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喝的烂醉是不要命了是吧？”

“知不知道网上爆出来多少事故过，你要喝酒不能在家喝？”

“你下次要再这样，我给你腿打断！”

……

头疼，耳边的声音嗡嗡地进来，再嗡嗡地出去。

“好了好了妈，我知道了，下次肯定不会了，”她先做出保证，主要也没想到自己能喝这么醉，“那谁给我接回来的？”

于若芳不骂了，背身把窗帘扣扣好，“还能有谁，你爸呗！”

“我爸？”她明明记得是被人打横抱着的，“你确定是我爸？”

额头被人狠狠戳了一下。

“要不然呢！”

那可能是她记错了，这一喝酒就断片的毛病真是要命。

下午的飞机，已经十一点，梁宁希起床洗漱，却发现嘴唇破了一块皮，睡一觉后成了血痂。

她给张晓打电话约时间，张晓也要和她一块去北林。

“你昨晚怎么回去的？”她把面包拆开分一半给她。

张晓开着车接过，“我自己回的呗，我没你喝的那么多。”

“昨天我爸来接我的啊？”

红绿灯，她一脚刹住车，“啊对，你爸来的。”

又补：“还说喝那么醉准要揍你。”

后半句绝对是开玩笑，梁海这人，世间罕见的好脾气，他爱讲道理，和谁都讲，路遇不平说两句，夫妻吵架也扯两句。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完全反过来。

草长莺飞，春色撩人，有四五个打扮夸张的coser在过前方的人行道，二次元的东西她不懂，只觉得挺漂亮。

“前面好像有漫展，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张晓突然说。

“我俩？算了吧，而且来不及。”

“走嘛，还早呢，随便逛逛。”

架不住磋磨，到底还是来了。

她偶尔也追番，不过没看几部，在广场上逛了一圈，和张晓说：“赶不上飞机了。”

张晓来回张望了下，不知道在寻觅些什么。

“行，走吧。”

人流熙攘中，她们穿梭过去到停车场，这儿还有无数声响攒动，分隔两边上车。

梁宁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错觉，她好像听见张晓低低地在说话。

“你俩可真没缘分。”

难得白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