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陈眉是带着婉儿在怡和轩跨院睡的。
想到陈眉一夜未合眼,天亮时杜南秋和石慧莲过来,说她们在这守着,让陈眉去歇会儿。
可没想到刚回卧室一躺下,跨院又传来疯魔一般的叫声。
婉儿喝了安神汤,只浅浅睡了半个时辰,梦魔又开始发作。
一夜不得安宁,她感觉脑袋一直轰轰作响,就像要炸了一般。
梦里那些画面一直出现在脑子里,疼得想把那些记忆都抽走。
醒来一个人蜷缩在床角落里,双眼惶然恐惧,身体麻木。
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抖动着拽住衣襟。
不论是陈眉还是杜南秋,任何人靠近她都不说话。
卓昱没在逐梦轩见到婉儿,画楼带着他去怡和轩正厅。
还没进到院门里,听到婉儿一声惊叫。
他追问婉儿发生了何事,画楼将昨夜失火和婉儿一夜梦魇之事告知。
正厅里肖家的三弟兄和东方柏也坐立难安,画楼让他在此稍坐。
跨院外边的走廊上肖大婶四奶奶石慧莲还有孙锦语,急得像热锅的蚂蚁。
几个小丫鬟在底下悄悄讲道:“姑娘这般,怕不是得癔症了?”
房间里陈眉和杜南秋劝了好久,婉儿才肯从角落里挪出来。
刚下床穿好衣服还没梳妆,眼神一闪又蹲墙边去了。
杜南秋也是一边劝一边流泪,开始还想问她究竟为何事,结果这丫头越问哭得越厉害,最终依旧什么都不说。
她也不问了,只要她现在好好的先下床吃饭,其他事以后再谈。
墙角里的王婉儿脑中再一次受激,难受得将额头重重的往木柜棱角上一靠。
还以为这种疼痛感能缓解难受,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陈眉心疼得赶紧把她头移开,免得再撞第二次。
杜南秋蹲着哭泣,又忍不住问道:“你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你说呀!告诉表姨,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一旁的陈眉已是焦头烂额,示意杜南秋别再问了。
这时门外传来画楼的声音:“启禀王妃,卓公子来了。”
陈眉对着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轻轻道:“你的昱哥哥来了,你不愿同我们讲,那你跟他说好吗?我去把他叫来。”
地上的婉儿身子一抖,紧张摆头:“不要,我不要见。”
那双手把衣襟拉得更紧,通红的眼泪珠直线流淌,神情似是祈求。
杜南秋看到她一直拉着右腹上的衣摆,小心翼翼试着去握上面那只手。
这小丫头身体一颤,尽管已经到了墙边,还是使劲往里靠。
之前每日给她上药时,最让杜南秋头疼的就是这右腹。
她也不是个因容貌而自惭形秽的人,一直如此在意这外表,还不都是因为卓昱。
如今连她最心爱的人都不要见,肯定是因为这个。
杜南秋拉过婉儿,双目直视她。
“是因为这里的疤痕吗?他真心爱你又怎会在意这个?”
王婉儿现如今最痛的不是此处,但不见卓昱得原因确实是如此。
这件事杜南秋之前也找陈眉谈过,陈眉没放心上,想着没这严重吧。
往前挪了挪劝道:“三日后你就要嫁过去了,你们从小的情分天地可鉴,你昏迷不醒他没日没夜照顾你跟你说话,你怎么就不相信他呢?”
“对啊,那是你日思夜想都想嫁的人,你这样子还如何出嫁?”
眼前两人的话无疑是在王婉儿沉重的头顶再填巨石,她冷静片刻:“母妃表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陈眉杜南秋默默相视,缓缓起身。
房间又沉静下来,虽然有些不放心,或许让她独处会好些。
两人转身,倏然后面人出声:“母妃,我想……”
王婉儿犹豫了一番,含泪道:“我想退婚。”
退婚这事岂能儿戏?
陈眉只当她脑子糊涂了,赶紧拉上杜南秋出来。
来到正厅,看到卓昱还眼巴巴地望着,问婉儿怎么样了?
她没有接着回答。
……
“什么?退婚?她真这么说的?”
陈眉单独找卓昱说退婚一事,其实她也不想退,想着先看看卓昱的意思。
以婉儿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不退婚,三日后也没办法出阁。
她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请卓将军和卓夫人来王府一趟吧。”
卓昱手中的纸包掉落在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可能啊,她是不是还在怪我?我能见她一面吗?”
陈眉假意拭泪:“她如今谁也不想见。”
卓昱面孔呆滞坐在椅子上,嘴里一直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没多会儿卓天曜夫妇过王府来,商定一番初七的婚事取消,卓昱坚决不退亲,卓家夫妇也想着事情先缓一缓,退亲不至于。
不知不觉,卓昱路过怡和轩门前,驻足良久。
此时里面已经没声音,他心中疑惑,昨日还说不准他娶别人,今天她竟然说出“退婚”二字。
虎子端着药碗来怡和轩,门外立身的长影显得倍感落寞。
……
月色初上,怡和轩跨院静静的。
王婉儿睁眼,这一觉似乎睡得安稳多了。
脑袋还是有些沉沉的,她注意到床榻边上撑头打瞌睡的表姨。
想起自己这一天一夜疯魔一般折腾人的样子,眼眸暗暗垂下。
杜南秋一晃惊醒,见婉儿已经醒来欣喜万分。
“婉儿,你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王婉儿慢慢坐起来,轻轻说道没事。
今下午时虎子送来的药,是三郎特意配制安神的良药。
陪着婉儿吃过晚饭,这丫头说要沐浴。
杜南秋有些心慌,愣了下还是去叫画楼备水。
净房里王婉儿一个人,恍然失神坐在浴桶里,她还要画楼备了许多玫瑰花瓣,厚厚的撒在水面上。
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弥漫着浓浓的花香。
她忘不了马车上那副贪婪色相,还有深谷里那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猛然吸进一口气,将头完全淹没于水中。
洗完擦净身体,看到腰上的瘢痕,心中有引来一阵酸苦。
她自认不是什么美若天仙貌可倾城之人,但有着细嫩如雪的肌肤,高挑盈盈的体态。
以往嫩滑玉质的纤腰,如今上面隆起一个个小红包,难看死了。
睡觉前画楼又端来药,陈眉依旧过来陪婉儿入睡。
只手轻轻拍抚,这让她回想到婉儿刚进王府时不适应,每晚也是她带着在这小跨院里睡觉。
王婉儿白天清醒的时候,虽不再像第一晚那样时常,也不哭不闹了。
但整个人精神恍惚,不愿见人,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跨院里除了陈眉杜南秋还有画楼,其他人都不敢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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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八百里加急赶至宫城,嘉平战事告急。
纳兰元敬夜召陈南王和宣武将军入宫,商议后日卓天曜点兵三万,前去嘉平驰援李阔。
卓天曜回到府邸时,看到卓昱院里还亮着灯。
这两日卓昱在陈南王府待到天黑才回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来还是没见到婉儿。
他知道这儿子没什么远大抱负,唯独对婉儿用情至深,这几个月发生太多事。
眼下要西征,或许让他们分开一段日子有好处,再如此下去不仅婉儿得了癔症,这儿子也要废了。
次日卓昱去千寒山向师父辞行,傍晚回城又到了陈南王府。
他再次请王妃帮忙,只想在临走时再见婉儿一面。
陈眉实在为难,斟酌了一下:“我可以让你进去,但是她见不见你这我可不敢保证。”
卓昱躬身作揖道谢。
剑心领着卓昱到跨院外,怡和轩院落水廊交错而成。
沿着长廊水桥,绕过假山他终于见到了思念成疾的面孔。
王婉儿坐在廊下,趴在栏杆上,手里端着鱼食罐子,面无表情望着水里发呆。
倏忽一抬眼,对上水桥驻足凝望的深情。
鱼食罐子滑落噗通掉进水中,一个转身迅速进屋关上门。
卓昱紧赶到门前还是晚了一步,抬起的手最终又落下。
“婉儿,嘉平战乱,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愿见我,不想成亲,我都可以等,别退婚好吗?此生,非卿不娶!”
上辈子她出阁前,卓昱大醉淋漓,夜里到婉儿房前也许下诺言:“此生只娶王婉儿一人。”
屋里的王婉儿靠着墙泪流满面,下意识又抓住右腹上的衣襟,心里满满的愧疚。
恶狼谷死后劫生,原本失去的已有重新找回,仿佛给她上了重重枷锁。
想打开这扇门,身后却像有着千斤重的绳索拖拽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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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昱心事重重跟着父亲西征,卓天曜不断劝解儿子:“婉儿救回来时差点丧命,如今才记起往事,你给她点时间。为父跟你打赌,等下次咱们回京,定是你们大婚之时。”
陈眉又向他透露婉儿梦魇时总叫着救命,猜测应是想起恶狼谷的事。
他心中一沉,对父亲嗯声点头,长叹一口气强颜欢笑,免得老父亲再担心。
倏然问道:“爹,咱们会在嘉平遇到江叔吗?”
卓天曜诧异:“你为何这么问?你江叔游历江湖居无定所,这几年一直没消息。”
“可师父说我会遇到的。”
卓天曜会意一笑:“那或许他真的在嘉平,你师父和江叔是同门师兄弟,自幼相识的情分,对他的习性自然也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