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噩梦惊醒的夜晚,婉儿乍醒满额的密汗。
有肖三郎的药方,纳兰元敬听闻婉儿梦魇赐了不少安神香,宫中太医每日上王府给婉儿针灸。
相比之前睡得踏实多了,偶尔夜里做梦还是会醒来。
感觉有东西压着身子,侧脸一看是母妃。
侧趴着呼呼大睡,左右左脚都压在自己身上,穿着中衣,被子蹬在一边。
她轻轻地抽身出来,给陈眉盖好衿被悄悄走出房门。
月色通明,照在跨院的水池子里,坐在廊下透气。
眼前的位置,她仿佛又看卓昱的身影,水桥上驻足凝望,房门外的临别起誓。
她何尝不知卓昱的心意,只是那天头疼得厉害,婚期迫在眉睫,腰上伤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当“退婚”二字说出口时,她已经后悔了。
这几天不但有恶狼谷身临险境的梦影,还有上辈子临终前的邪恶嘴脸。
一想到侯夫人端着红花的样子,王婉儿毛骨悚然,后背发冷汗。
这仿佛在给她暗示着什么。
还有袁钧,不知为何每次想起恶狼谷的那只跛脚恶狼,总会联想到这个人。
今下午睡得太久,这一醒来也不困了。
她就着月光,回到逐梦轩。
云屏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
看见婉儿那一刻愣住了,揉揉眼睛:“姑娘?”
半个月以来,王婉儿就没出过怡和轩跨院。
几天前身子还有些发烧下不了床,四爷爷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办法出来送行。
肖克岚、花岱延和肖大郎是有公职在身,不宜离开太久,大嫂嫂罗氏在来时已有身孕,肖大郎不放心天天记挂着。
孙锦语也要回泉州,家中毕竟还有个孩子。
四奶奶和表姨走时来看婉儿,叮嘱她好好养病,切莫伤心过度。
她梦魇时嘴角常常叫唤,时间长了大伙儿多少也能猜测个七八分来,三郎诊断估计是被狼吓破了胆。
王婉儿平日里连一只半尺大的小狗都躲,这回遇上狼,且无一人在旁,那得有多绝望?
房间里已经修缮好,换上新的床榻、衣柜、桌椅凳子。
她记得以前肖三郎有送她几本治疗伤疤的医书,那天的火主要集中在内室,书房没受什么影响。
书翻了几页,伸手准备研磨。
“姑娘还要写字吗?奴婢来吧。”
她这才反应云屏还在一旁:“没事,你先去睡吧。”
那天失火云屏仍然心有余悸,脸色有些为难。
王婉儿轻笑:“你安心去睡吧,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
云屏出去,房间里婉儿灯下查阅典籍,奋笔书写。
天刚亮陈眉眼睛睁开发现身旁没了人,问画楼也不知道,吓得到处喊婉儿。
刚喊出院子,执棋跑过来说姑娘回逐梦轩了。
急忙赶过去,见婉儿端正看书写字,陈眉方松口气。
“你昨儿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都没察觉。”
她走过去瞧婉儿写的什么,这都是以前为了给卓夫人治伤疤常捧在手上医书。
王婉儿放下笔:“白天睡太久,醒了就睡不着了。”
她如今面色红润,气息稳了,手写字也不再发抖,眼神也柔和自然了许多。
陈眉满意地看了一番,浮出淡淡的微笑。
“母妃,您受累了,婉儿还是搬回逐梦轩吧。”
“你想回来那就搬吧,只要你好了做什么都行。”
眼下看婉儿心情还不错,陈眉不由问出“退婚”的事,之前和卓家商议撤了婚期,并未退婚。
婉儿这些日子情绪阴晴不定,也没与她讲这事。
“你如今和卓昱退了婚,以后打算怎么办?让王爷再给你物色别的人家?”
王婉儿心头一震,卓昱临走时的一番话,以为这亲事没退成。
愣了愣坚定回道:“不要!”
此时她脑子拧成一股绳,先是延迟婚期,然后退婚。
若再想嫁给卓昱,这样是不是太胡闹了?
没见过哪家亲事办成这样的。
脸颊羞红低头喃喃:“卓家还肯要我吗?”
见她一脸委屈又自责的样子,陈眉装不下去了,噗嗤一笑:“好了实话告诉你吧,你们的亲事没退,那天卓将军和卓夫人来,只是把婚期撤了。让你昱哥哥退婚,那简直要他命啊!说什么都不肯退。卓将军和卓夫人那他没办法,只说撤婚期,不退婚。等你病好了,抽个空是看看去卓夫人,她可担心你了,三天两头来看一次,又怕惊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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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逐梦轩,陈眉叮嘱画楼云屏晚上多留一点姑娘房里动静,别都睡太沉。
许是婉儿病情已经大好,一连四五天睡个通天觉。
一次日上三竿还没醒,陈眉说难得睡这么好,就别叫她。
到中午王婉儿醒来,还嘟囔为什么没叫她起床。
用完“早膳”,画楼给她备好了出门穿的衣裳。
说表公子和肖二爷肖三爷等她醒来,趁着日头好出城玩去。
没等王婉儿反应,画楼云屏围来上给她梳妆更衣。
今日日头有些毒,画楼还给她戴上了帷帽。
侧门外兄弟三人等着,虎子牵过马匹:“怎么样?现在能骑马吗?不能我给你套车去。”
王婉儿嗯声接来缰绳,轻松上马。
前日肖三郎和虎子出城时看到一家农户的荷花田,虽然不及临安随处可见的荷田宽广,但这也有好几亩够玩上半日。
王婉儿许久没这样活动筋骨了,撩开帷帽看到无边的荷田眼前一新。
还有湛蓝的天空,与王府头顶的四方天看起来就是开阔许多。
虎子跟那里的主人交涉,借来一条小船,还有捕鱼的鱼竿和网兜。
那户农家是一对老夫妻,看着和蔼亲人,还帮着拉船等他们都上去。
船头是虎子,依次婉儿和肖三郎,东方柏在后划桨。
这里有的荷花已经半开了,不过因为季节还尚早,大多数还是花苞。
船越往里走,那股清香更加浓郁。
闭上眼轻轻一嗅,瞬间清醒不少,凡事都抛之脑后。
行到池子深处,东方柏把船桨收起,众人开始捕鱼。
婉儿拿着渔网兜仔细找水底有没有鱼,一旁的虎子把着鱼竿,时不时还要注意身旁的小丫头。
她刚开始坐着,后来一直没发现鱼,还站起来了。
摇摇晃晃的,深怕她掉下去。
捕鱼这种事对东方柏轻而易举,益州家里一直打理着几亩农田。
他七岁跟着母亲到益州,祖父祖母年迈,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
家务和农事都担在母亲身上,为了让母亲松快些,他也学着做家事。
劈柴洒扫洗菜蒸饭,家里忙活完在地里又帮母亲的忙。
六年前受岳父家帮衬,也置了一块水塘,偶尔得闲也会坐在水边钓鱼。
不多时东方柏已经钓了七八条。
王婉儿鼓捣着渔网,一边水里寻找一边念道:“我怎么一条也没看到?”
突然在那荷叶根底处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婉儿目不转睛一看,是条小米虾。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把网靠拢,可还没网住那虾就感觉到了危险,动弹划拉划拉朝深处去了。
一声叹息坐下,高耸的肩耷拉下来。
虎子解下鱼钩上的一条小鱼,侧脸问道:“怎么了?出来玩叹什么气呀?”
“那有只虾,我抓不着。”
虎子放下鱼竿,找着目标,看准时机,眼疾手快将虾网住。
小丫头欣喜的看着扑腾的小虾,脸上笑容绽放,他又回头继续钓鱼。
王婉儿转过身,肖三郎沉迷于采莲蓬。
一支莲蓬长得有点远,肖三郎站直身子去抓,结果半身栽进水里。
要不是东方柏在后面感觉船摇晃,迅速拖着他的腿,不然整个掉进去了。
捞上来头上挂了水草,还有一只虾掉在他眼前,吓得他一激灵,这个糗样儿引得婉儿捧腹大笑。
“三哥哥,人家都拿蚯蚓虫子作引,你是拿自己当诱饵啊!”
肖三郎拧干袖口,婉儿乐着帮她拿下头上的杂草。
她似乎许久没这样开怀大笑。
莲花池不时回荡着笑声,一下午东方柏和虎子收获颇丰,今晚拿回去可以做炙鱼肉吃。
小船荡在池水中,四个人一人手捧大桃子,那是方才农户老伯给的。
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洗桃,拿个小筐子装了四个放在小船上。
王婉儿两手托着桃,桃子清甜脆口,大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很是满足。
“婉儿妹妹,今儿玩得可还尽兴?”
王婉儿嘴上咬着桃,眯着眼对虎子点头嗯了一声。
虎子笑了笑转而假装唉声叹气,小丫头一脸诧异。
“你是高兴了,有人可是愁着脸走的。”
“谁呀?”
“卓昱啊!你这小丫头没心没肺的,人家在病榻前日夜伺候,你不见他,他也照样天天来府上等着。结果走的时候都不给人开门,还想退婚,你说说他怎么不愁?”
肖三郎也来鸣不平:“就算你刚醒来得失魂症,什么也记不起,他照样对你百依百顺,这么好的男儿你还要退婚?”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王婉儿默默低下头,任凭他们说道。
虎子问来一句:“你是怕他负你?”
小丫头摇头。
“那你怕什么?他要是敢欺负你来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出气。”
肖三郎和东方柏也附和着。
婉儿腼腆笑着小声说道:“那他倒不会。”
这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京城时已经天黑。
夜里王婉儿倒床就睡着了,睡得比以往更沉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