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葭小心地开口，

“那……你是自愿的吗？”

贺好放松了些。

“……算是吧。我来的时候，他说他会对我好的。”

在她的世界里，这些好像没什么不对。

贺好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喜欢，却又分辨不出来。

柚葭试图接着问下去，

“那你是自己去他家的吗？知道他会待你好？”她的职业，很多时候总能让她直击要害。

“我爸送我去的。”

即使在妇产科待了这么久，这么离谱的事情也属实罕见，宋蕴实在替贺好觉得不甘，却又没办法直接出言诋毁，

“那你爸爸是喜欢你，才会叫你贺好的。你不要难过。”

贺好看着桌子上的蓝黑色水笔，抓起它滚了又滚。

过了很久，久到宋蕴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安慰到她时，她抬起头，眼睛里的呆愣褪去了。

她说，“我爸说，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孩，后面得带个儿子来，

所以我叫小好。”

宋蕴给贺好安排了接下来的检查，以免其过早生育带来了其他损害。

柚葭则前去向时豫汇报。

在贺好单独做准备的时候，云蔚偷偷问宋蕴：

“你们是多少岁必须报警？”

“14岁必须报警，16岁就需要根据患者的意愿了。如果她不愿意，我们这边也只能帮忙备案。”

云蔚和宋蕴双双叹了口气，

——真是挑个好时间。

做完相关的检查，时豫和柚葭便把贺好带回了警局。

临走前，云蔚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时豫，和贺好说，

“如果你后面有需要，可以和我联系。你们时队，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好吗？”

贺好看了看时豫，点点头。

临上车前，她犹豫了很久，又再次摇下了车窗。

“姐姐，谢谢你。谢谢你在那时候，注意到了我。”

一个在天地间飘荡了很久的灵魂，她混混沌沌，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愿意，在看到有人注意到自己时，给予信任。

终于是这万恶的世界，配不上她清澈的灵魂。

时豫回到去的第三天，就给云蔚带来了消息。

根据昨天的检查和贺好的说法，警局那边好好地查了查。

贺好生下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后来又有了弟弟，父亲觉得她累赘，想着也十六岁了，便收了六万块钱的彩礼，用家里的牛车把她送给了村东头的疯子做媳妇。

疯子在村里偶尔正常，偶尔发疯打骂。

有贺好这个出气筒在，他不至于在村里疯得太彻底。

但是在儿子出生后，疯子好像受不了家里儿子的啼哭声，跑出家里，疯狂地砍了别人家的鸡和牛。

他们家又是哭闹又是下跪地，要来了谅解书，却再也不能在村子里待下去。

想着家里不能无后，便来到了这里的大城市，想着看看能不能治。

结果药都拿回来了，吃了几回，儿子好了些，觉得自己痊愈了，便不愿再吃药。

萧母在报纸上看到，这种药只会越吃越严重，便也没坚持。

这回却闹大了。

云蔚听完，想起那个贺好前几日检查时身上的伤疤和淤青，也想起那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孩子。

精神分裂症的父亲，轻度智力障碍的母亲，重度智障的儿子。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坚持的，追求的“后”吗？

办公室里的空调咔咔地响着，窗外的天暗沉着，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洗去城市里最近积攒的污浊。

但归根到底，这萧家人在医院闹事，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贺好的事也不能算是拐卖妇女，里里外外查了查，也只能够拘留几天。

但是萧家人也怕了，拘留被放出来后，把头缩起来，乖乖过起了日子。

萧瑾然确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按照法律和以往的案例来看，是属于无行为能力人，不能判坐牢；但是会被带到精神病专科医院强制封闭治疗，具体时间不限。

这次事情被悄悄地掩过，但是刘诺同志的表彰工作，已经被暂缓。

但是刘诺和陈夏现在已经不求表彰，只求别再发生其他的“出名”事了。

-

终于恢复好的刘诺，准备正式复岗了。

一大早起床，他看着窗台边上，陈夏随手种下的紫色小花，随着早晨的微风，在阳光里飘飘荡荡，只觉得近期来闲着待出的烦闷都一扫而空。

他一大早就回到了局里，队友们都对他的回归表示了些许激烈的祝福。

就这闹哄哄的、熟悉的氛围，让刘诺的内心深处冒起了感动和高兴的小泡泡。

但工作到一半，刘诺就被时豫叫了出去。

局里的领导和时队站在一起，刘诺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对面。

他看着领导背后，正在抽条的树的枝丫，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的孤立无援。

领导语气温和地告诉他，上次救援行动拯救的几个小孩，他们的父母都非常感谢。

但是有一个小孩，在行动中，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昨天父母投诉到了警局，说刘诺同志的突然举动，让他们的儿子陷入了不必要的危险，也因惊吓生病入院，现要求刘诺同志当面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费、人道主意赔偿等，共计10万元。

刘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办公室里的。更不知道自己回到家后，要怎样面对坚持要给自己庆祝复工的陈夏。

他突然觉得，大夏天里办公室的空调，开得也太冷了。

白日里，时豫就站在一旁看着，作为队长，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但是作为一名警察，这样的投诉，他只觉得异常愤怒。

更别提刘诺了。

看样子，是时候该补回欠的那顿饭了。——时豫心想。

成功地把刘诺送出院的云蔚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她觉得自己最近的气运很不错。

是操控自己这个NPC的玩家氪金了？

云蔚的脑海里开始天马行空，想起了自己刷到的各种短视频，开始脑补自己啥时候才能够成为人生赢家。

可惜云蔚没能放空太久，许久没来联系的时大队长发来了消息。

时猪队友：“今晚有空宵夜？补回欠你的饭。”

这个可以。

云蔚兴致勃勃，马上噼里啪啦地回复。

“几点？我想吃你们队门口的杨家烧烤。顺带一份小龙虾。”

晚上9点，成年人的夜生活往往才刚刚开始。

美食街里的铁板鱿鱼滋滋作响，一旁煮着的馄饨热气腾腾，在加上些许烤羊肉串的烟火气和歌声，构成了这个城市里夜生活的基调。

云蔚不大爱喝酒，夜间的快乐觅食最能让她放松。

时豫深知她的本性，也明白云蔚和自己的工作性质不容易准时下班，故而特意约了宵夜。

云蔚下班后快乐地去按摩了一下酸痛的肩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想着不好停车，便懒得开上自己的沃尔沃，打了个网约车，直接定位到了警局。

很不巧的是，司机是个中年油腻大叔。

林医生的职业操守，使得她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会随意地评价别人的衣着和外貌。

但是低头专心玩手机的云蔚，却依旧没能保护住自己的耳朵。

“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才从会所里出来啊~”

那大叔上下打量了云蔚一眼，比头发还茂盛的胡须隐隐向上翘着，

“挣得不少吧？”

——冷静，打人犯法。

云蔚慢慢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转头盯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灯红酒绿。

可惜，一般有调戏小姑娘这种狗胆的油腻男，是不懂得适可而止的。

“怎么不说话了？”

路口的黄灯一闪一闪的，他狠狠地踩着油门，又在红绿灯转红的一瞬间，故意猛地踩下刹车。

云蔚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冲，却猛地被安全带勒住。

司机转过头来，看见云蔚些许狼狈的模样，有些得意，却又假模假样地安慰道，

“没事，你不会开车，吓到是自然的。”

他紧盯着云蔚，手悠悠地擦过云蔚的大腿，换了挡，又慢慢地拉起了手刹。

“一会，要不要去酒店喝点茶？”

他很是期待，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怎样被吓到？

是求着自己不要？还是哭着说要投诉自己？

——真刺激啊。

“真背。碰上了个疯子骚扰我。”

云蔚可不是什么倔驴，她直接了当地发信息给了时豫，顺带发了个车牌号。让时豫在门口等她一下。

她看着司机自以为隐蔽且自信的小动作，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暂停手机里的录音，又顺便悄悄拍了几张照片。

“好啊。”

司机似乎没想到，云蔚能够答应得那么快。

他得意得眉毛都飞扬起来，一边却忍不住嫌弃：果然不正经，怪不得呢。

但想着自己终于又多处一段艳遇，而且看脸还比之前的美得多，这回可以把那姓张的孙子比下去了，他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的高兴。

“大哥，你不知道。前面那几个按摩的，都不给钱，还和疯子一样闹事。”

云蔚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轻轻地刮着自己的指甲，

“我就把他们都砍了。”

“刚刚才把地洗完。”

“那个漂白剂一点也不好用。我还是去自首吧，省的操心。大哥你等我自首完，出来就和你聚。问题不大。”

司机大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妈呀，他只是吃喝嫖赌，可从来没砍人杀人！

他可是个好男人！

不能和这种人沾边！！

他这才注意到了云蔚的目的地。

妈呀！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