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沈老师在么？”

化妆室的门叩了两下后被打开，陈越这边忙着工作对接，还是在听到人说话后才循声回头。

他还没顾得上看清门外来人，却又猛地把头转了回去，看向沈默。

不对啊。

这沈默怎么眼睛亮亮，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甚至已经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陈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只见沈默已然站起身来，走到化妆室门口。

他此刻已经换好录制服装，妆造完备，清亮的眼眸微微一弯便足以倾人，与门外之人颔首，得体又温柔地问：

“你好，是李恒老师吧？”

……李恒？

陈越听到他这一问，本就状况外的脑袋更是霎时懵了。

他当即起来朝门外看去。

来人一副无框眼镜，面容间透露出一股干练老成，左手不知提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袋子，右手则轻轻回握沈默：“是的，我们见过一面，没想到沈老师还记得。”

嚯，还真是李恒！

虽说陈越手下艺人也不少，却还真没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金牌经纪人李恒。不过如今百闻一见，倒也没看出来和自己有什么差别。

李恒眼镜镜光一闪，忽地和不远处的陈越一个对视，又立即收回目光，泰然自若地和沈默交谈起来。

突如其来的对视惹得陈越不由一怔，旋即，他眉头蹙起。

靠，怎么感觉被碾压了……

那边的金牌经纪人李恒看似面无波澜，实际却在心底冷哼一声：

那就是沈默经纪人？

呵。

不过如此。

怪不得沈默这块璞玉这么多年都没红。

横亘在二者之间沈默完全没有感知到两位经纪人几秒钟对视之内迸发的针锋相对，他的注意力在李恒身上，但也不完全在他身上。

李恒见状，早已心领神会，利落地递出手中精致的手提袋：“这是——”

“请等一下。”沈默却突然道。

李恒闻言微微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沈默要做什么，就见他已小步跑到陈越身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抱着一堆陈越递出的东西又跑了回来。

“这个，一天喷两次。”沈默神情认真地举起手中的物品，细细嘱咐着李恒，“这个，贴一张就够了……”

李恒这才看清，原来沈默是抱了一堆药来。

“……这个止痛药一定不能多吃，裴哥说他是腰伤犯了，太痛的话就千万不能让他硬撑，必须去医院……李老师，您在听么？”沈默看着仿佛还在状况外的李恒，停下了“医嘱”。

李恒回过神来，神情有几分复杂地接过沈默手中的药品，随即，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了他。

沈默见状，眼底生出疑惑：“这袋子，不是用来装药的么？”

“不是。”李恒摇摇头说，“是裴铭给你的。”

余音未落，沈默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即和李恒示意了声抱歉，走到了一旁接通电话。

“裴哥。”沈默轻轻唤道。

来电之人正是裴铭。

“嗯。”裴铭的声色微沉，却不显冷漠，“收到了么？”

沈默闻言顿了一瞬，他转首看了一眼依旧在李恒手中的袋子，从袋身简洁的标识来看应该是某个低调的奢侈品牌。

他转回了眸光，蝶睫微垂，语气有些听不真切：“不是来拿药的么……那个袋子，是什么？”

“答谢礼。”裴铭声线稳稳道，“感谢你的药。”

听到电话那头男人的回答，沈默却不似常人收到礼物时的反应一般或惊异或欣然，反倒是少见地蹙起了眉。

他沉默了两秒，却忽地移开话题问道：“哥，你的腰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

“还疼么？”

“有一点。”

沈默开的听筒模式，没有免提，纵然此刻待机室中所有人默契地噤声连大气都不出一下，站在不远处的陈越还是无法将电话里的声音听得真切。

但他至少还是能听清站在窗前的沈默的声音的。

“我不能收这个礼物。”沈默缄默良久后，轻声道。

不能收……礼物？

陈越闻言，不禁回头看了眼斜后方。

然而，本应站有李恒的待机室门前此时空空如也，甚至连门都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关好，唯独剩下那个手提袋，孤零零地立在入口处的小桌上。

“哥。”身后传来沈默的声音，应该是在继续和电话那头的裴铭对话。

直到一声清晰的“越哥”在后方响起，陈越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去。

沈默显然已经结束了电话，还未熄屏的手机随着手一同垂在右腿腿侧。他的眼神已截然不同于方才那般欣喜，神情也于此刻如同跳跃般地恢复到了陈越过去最常见的状态——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陈越忙问：“怎么了？”

“没事。”沈默的回答好似并未参杂过多的情绪，只平平陈述。

然而，他的目光一刻也未从门前小桌上的纯色手提袋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沈默微微垂下了眼眸，转过身似乎是想要将已然熄屏的手机放入包中。动作行至半空，他却又忽地顿住了手。

最后，手机被他放入了穿着的外套兜中。

陈越看着他这番动作，问道：“要带上台？”

沈默闻言，点了点头：“嗯。”

陈越在心底啧了一声。

正式录制的场合下，艺人一般不会带上自己的手机，除非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等待着通知，或者……

或者，是想要收到来自某个人的消息。

第一时间收到的那种。

不过，看着沈默如今的神情，陈越也不敢笃定他带这手机到底是为了干什么的了。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说：“记得静音。”

*

李恒此刻抱着一堆药走在返回裴铭待机室的路上，心情有些操蛋。

幸好方才他耳朵灵敏反应快捷脚下生风，在听到沈默那句“我不能收这个礼物”后就迅速退出房间外且悄悄关好了门，否则，现在肯定还得把刚提过去的手提袋再提回来。

毕竟方才沈默说那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认真且正经，并不像是什么欲拒还迎式的推拉。

李恒当然是不知道沈默究竟为何不收裴铭的那份礼物，但他知道这份礼物就算是烂在沈默那儿、一辈子不被打开，甚至或者由沈默亲自前来还给裴铭，都比自己现在拎回来要好的多。

想到这儿，他颇为庆幸地停下步子，正巧也已经走到了待机室门前。刚准备要上手握下把手，门却从里面自己开了。

“……李哥？”是助理小孙，他一副神色戚戚的样子，此刻一见到李恒就如同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好不激动。

李恒看他这副样子，估计多半都是因为裴铭。

果不其然。

小孙捂着嘴悄悄说：“哥我给你说，你出去没多久，裴哥就接了个电话，那语气，啧，腻得很……”

他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冷颤，一面瞧着待机室里，一面又继续跟李恒交代着：“反正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打完人就不好了，现在那张脸冷得，我都不敢在里面待……”

李恒：……

他就知道。

“要滚快滚。”李恒没好气地拍开嘴碎的小孙，走进待机室里。

确如小孙所言，不大不小的待机室中此刻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个助理各忙各的，比起他离开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恒在心底叹了声气。

其实裴铭这货平时本来也不爱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过多交流，李恒的助理团队里估计他也只认识一个过于外向的小孙，因此，他一冷脸，助理们不怵才怪。

但打心底讲，裴铭虽然脾气怪了点，但在待人接物上，却是李恒见过的最宽和、最不拿乔的影帝了。

记得《白色夜阑》方上映那年的年底，国内国外先后数十项奖项提名，各种邀约纷至沓来，李恒作为经纪人协调起来忙得是脚不沾地，裴铭作为演员本人只能更甚。

有次颁奖典礼在沿海某城市，李恒这边正巧急事无法脱身，只得委派一个经验颇丰的助理跟随裴铭前去。

那个助理就是小孙。

事情不大，活动也没多复杂，颁奖典礼那晚风平浪静，李恒见状便放宽心忙着处理公司这边的其他事情。

结果第二天一回来，小孙就跑来找他辞职了。

“李哥，我……我把赞助的礼服弄脏了。”

李恒一听，冷汗直冒。

裴铭这次受赞助的牌子是国际上某一线高奢，别说礼服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上衣都得小孙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助理不吃不喝打上三四年工才能勉强买得起。

李恒气得话都打颤：“你，你……这得赔，你知道吗？”

赞助合约上有写明，任何损坏照价赔偿。且不论这件礼服是高定，就单说这牌子，小孙怎么可能赔得起？

“我知道得赔。”小孙神情低落又复杂，“但是，裴哥说不用赔……他，他好像赔了。”

李恒闻言愣住：“他赔了？他赔了……”

他的神情由一种震惊转向另一种震惊，思考了几秒，一抬眼又看见不争气的小孙，心都还没平复下来，严厉地问问：“那你还辞职干什么？”

小孙对上李恒的目光，不知怎的，霎时憋不住了似的，哇一下就哭了出来：“因为……因为我对不起裴哥，我上网查了一下，那套礼服的价钱我就是干上一辈子也赔不上……我，我一看见裴哥，就想起标价后面的好几个零……”

李恒：“……”

这傻小子。

不过，也许是意识到了那几个零其实对裴铭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又或许是决定留在启明打一辈子长工来报答裴影帝，反正最后小孙也没有离职，一直在李恒团队里干到如今。

小孙这小孩生性健谈，一开始许是因为礼服那事还对裴铭这位黑脸出圈的影帝颇为惧怕，但在跟了几次活动后就彻底放开了，有一次回来，还偷偷摸摸找着李恒说：“哥，我觉得裴哥跟传说中很不一样，怎么说呢……其实裴哥挺温柔的还……。”

李恒瞥了他一眼，一副“你脑袋没出问题吧”的表情。

小孙没在意，侃侃而谈：“真的，你是不知道网上是怎么形容他的脾气的，得亏哥你让我跟裴哥的活动，不然我这偏见，恐怕到死都会觉得裴哥只会黑脸了……”

李恒闻言，心底啧啧。

看来这裴影帝不光演技上天赋极高，收买身边人也还是很有一套的嘛，上次那一串零没白花。

但真要说裴铭温柔……

咦，李恒光想想就鸡皮疙瘩乱飞，根本不能把裴铭那张臭脸和温柔二字联系起来。

不过小孙这小子平时对裴铭夸归夸捧归捧，一到影帝真黑脸了，他脚底抹油比谁跑得都快。

就比如现在，李恒都还没进门呢就碰见小孙匆匆逃窜的身影，惹得李大经纪人看着对面脸冷若霜的自家影帝，不禁陷入沉思。

所以裴铭几年前帮小孙赔的那一长串零，到底算亏了还是没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