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领着沈默从梳洗间出来，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了好一会儿到专属的化妆室时，陈越突然止下了步子。
“不对啊，你不是去那换衣服的吗？我这……”陈越看了看自己手里沈默的私服，“我不是给你送衣服去的吗？”
沈默闻言，接过他手中的衣服，边开门边道：“都走回来了，也没必要纠结这些了。”
陈越听着，觉得沈默语气有些不对，多看了两眼他。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陈越进门锁上房间，问道，“咋不高兴了又？”
沈默摇了摇头。
影视中心算得上是首都一顶一大的，从下台后的梳洗间到专属化妆室说远不远，还是能绕上个五分钟，不然沈默也不会想着先在梳洗间卸妆换衣。
跟着陈越走回来的这五六分钟里，沈默发热的脑袋总算清醒过来了，他复盘了下方才和裴铭的对话，眉心不禁微微蹙起。
裴铭的腿伤虽然如今看起来已非多重，但既然是在《白色夜阑》拍摄期间受的伤，这么多年过去仍未完全恢复，足以窥见当初才受伤时有多严重。
《白色夜阑》虽说是个都市开篇的文艺片，但裴铭饰演的主角白夜经历悲惨，片中有段他中年时流落异乡的戏份，在野狗口中抢食、与人贩纠缠，难度戏份分毫不少，上映时是赚足了观众眼泪。
想必这伤就是在那段拍摄时留下的。
演员拍戏时受伤，只要伤得不重，其实也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呢？因为可以大肆买通稿，乘机塑造一个敬业的形象。
行内的演员没少这样干的，沈默脑袋里都能瞬间点出好几个咖位不低的明星。
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半点裴铭受伤的风声。并且要不是裴铭今天跳舞时发力惹着旧伤，要不是自己今天执意要问，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事。
缺席裴铭的人生太久了。沈默想。
久到他添的新伤都已陈旧，自己却才得知。
陈越见沈默不愿意多说，但好像确实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便也没紧着问了，摆摆手说：“你先收拾一下，妆就别卸了，这没洗手台，不方便……把衣服换了哈，我出去透透气，外面等你。”
沈默应了声好。
化妆间的门被关上，屋内就剩下沈默一人了。他并没有径直朝里面换衣处的隔间走去，而是先停在原地，拿出了衣服兜中的手机。
锁屏一开，一长串未接电话蹦出。
沈默顿了一刻，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开了锁，拨通了未接来电。
“喂，爸。”他语气平静。
“啊，小默，你总算是接电话了！”电话那边传来中年男音，又低又厚，声音急切得不行，“钱……手术费，可以现在打过来了吗？医生那边催得紧！”
沈默闻言，没立即回答，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化妆镜。
镜中的沈默仍保留着台上的浓妆，金丝眼镜下的眉眼无半分波澜，静得出奇。他轻轻开口，语调机械：“缺费用医生会联系我，你不用再打电话来了。”
“你这孩子……小梅年纪小，又病重，你打点钱来，我也好给她改善一下伙食不是？”那边的语气逐渐变得焦躁，“你不打钱，信医院都不愿意信亲爹……你就是嫌我们拖累你了！”
沈默神情淡淡，好像早已习惯他这套话术似的：“我会给联系护工，吃饭的事你不用管。小梅……她是我亲妹妹，无所谓拖累，我不会弃之不理，你可以放心。”
话音落地，电话那边却丝毫没有领会他回复的意思，仍旧紧接着滔滔不绝。沈默熟练地将手机拉远，接着按下挂断键。
他翻了翻其他的未接来电，确认医院并没有联系自己后，打开了银行软件。
页面里，沈默的存款金额余有几十来万。
在大众的观念里，这其实不能算少了，尤其对于沈默这种身份的明星来说，好像理所当然就是千万存款，香车宝马。
但沈默却愿意称此时的自己是捉襟见肘。
确实，国内的娱乐产业繁荣，能被叫得出名字的明星哪个存款说出来不是吓人一跳的？沈默虽说糊，但好歹过去写过几首爆红歌曲，至今仍在吃着版权带来的收益，存款再怎么也该上百万数了。
沈默的卡中有过百万，但却在过去的两年里被消磨殆尽。
因什么而消磨？因他多年未见的父亲，因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沈默自幼跟着母亲长大，印象里好像父母早就分开，但到底是在几岁时，他早已记不清了。
总之，他长到十七岁出道，再到二十来岁半退圈，生命里和父亲二字能沾上点边的就只有母亲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继父。
沈默本来都习惯了，自小在母亲面前他就不允许提到关于父亲的事和疑问，向来在这方面强势的母亲更是说：“你没爹，也不需要爹。”
直到两年前，沈默久违地出了个小差，驱车回到家时，远远地发现门口坐了两个身影，一小一大的，很陌生。
他夷由着下车，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看错门牌号，行到二人身前，问道：“您好，请问是走错了么？”
走近了，才发现小的那个身影是个小女孩，戴着顶花毛帽，估摸不过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可爱，一见到沈默就咧开笑。
大的，是个中年男人，颇为沧桑。男人听到沈默的声音，猛地抬头，看清沈默的脸后，站了起来，唤道：“小默！”
沈默被这么一叫，看着男人的脸，下意识就愣了。也许是奇妙的血缘作祟，又或许是他心底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沈默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来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他的父亲。
是二十多年来没见过面，但一碰上就能立即认出来的父亲。
沈默在小时候很向往和自己的父亲重逢，总盼望着哪天走在街上就能和他不期而遇。看着身边朋友同学的父亲，他也不自觉开始幻想起和父亲见面的场景。
会是怎样呢？父亲会像同学的父亲一样，带着他最爱吃的食物在校门口接他放学，还是会和母亲一起在家中做好晚餐，等待他回家吃饭？
原来这一切都没有。
二十五岁的沈默听完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话语，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竟然轻轻笑了。
原来他和父亲的重逢，没有想象的亲情温暖，没有久别的欣悦，甚至不是源于思念——一切只有利益，一切只因利益。
“小默，这是你……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叫沈梅，今年六岁。爸爸找上你，确实很唐突，但是，但是……”沈父拉过沈梅，取下了她的花毛帽。
沈梅没有头发。光洁的头顶暴露在阳光下。
沈默瞳孔微微一震。
“你的妹妹她得了病，医药费太贵了，太贵了，光一次手术前前后后就得好几万，我实在是供不起……”沈父哭天抢地地诉着，时不时推搡着沈梅。沈梅本绽放着的笑容收起，她看着身后的父亲，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默至今还记得沈梅的神情。
他将视线移开存款余额，锁了屏，转身走近内间，三下两除二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拉开门。
陈越就顿在门外刷着手机，应该是刚抽完烟回来，还有股子烟味，看到沈默的表情，愣了下：“怎么了？”
“越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缺钱么？”沈默平静地说。
“对……”陈越握着手机的手都顿了，沈默此刻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落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不对味，越看越像看淡生死，要英勇就义一样。
忽联想到沈默今年年初找上他续约时所提及的缺钱一事，陈越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试探道：“小默，有什么给哥说，哥能帮的就帮。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钱？”
沈默本要脱口而出事实，然在听到陈越的话语，只觉得又好笑又宽慰：“哥，我没欠钱。”
陈越心里其实也知道沈默不是一个高物欲的人，基本上不可能犯借高利贷的这种傻事。但他实在见他这个样子奇怪，还是不放心：“……那你要说什么？”
“这里不方便说，去趟我家吧，顺便把《别过往》的后续合同拿给你。”
“……行。”陈越迟疑着点头，“本来也得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陈越：听说高利贷要债的都会在家门口搞动作 趁机看看（暗自盘算）
沈默：……真没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