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看着沈默举起手机拍照之时神色，只觉得颇有他几年前的味道。虽然还是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拍的，但也没多嘴问。

只在宾馆前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就越吹越大。陈越掏出手机又仔细确认了两眼地址后，赶忙拖着行李领着沈默进了宾馆。

入内，宾馆的装潢与外观看起来别无二致，同样是上世纪的风格。

厅内立着一个小前台，台内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小哥，清瘦清瘦的，隔得远远的看不清面容，应该是宾馆的接待人员。

陈越嘱咐沈默放下行李坐到厅内放置的木质椅子上休息一下，自己则去往小前台办入住。

放下手中分量不轻的行李后，沈默环视一圈宾馆内的陈设，视线最终停留在墙角之上所挂的一台黑色老式电视机上。

沈默是一九九七年出生的，并没有切身经历过剧本中的那个年代。

但此刻他望着那台并未打开的老电视，窥到黑色屏幕映照着的整个厅堂，霎时间只觉剧本中的每一个文字在脑海里成形。

思绪凝滞间，好似他已然是那个一个人独自坐在宾馆堂中的卫白，孤望窗外，乡野入目。

恍若隔世。

“您好，我们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沈默的思绪被陈越与前台小哥交流的声音打断。

还是有些怕走错了，陈越的话语于是带了点试探意味：“这儿是有剧组入住吧？”

“是。”前台站着的小哥点了点头，笑着道，“王导已经打过招呼了，给，你们的房间钥匙。”

小哥戴着个黑色棒球帽子，快要遮完了半张脸。陈越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忽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多盯了他两眼。

片刻后，他惊讶地呼了一声：“……诶！”

沈默闻声回头。

“你你你你，你是——”陈越半天抖不出来一句话。

小哥见他好像已然认出自己，便取下了帽子，完整露出自己的面部。

沈默虽隔得远，但还是一下就看清了小哥的脸庞。他反应机敏，只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上前到陈越身边，伸出右手问好：“黎前辈，您好。我是沈默。”

黎昌见状，清爽一笑，回握了握沈默的手，语气幽默道：“小默你好。不过这声前辈我不敢当，咱们可是同一年出道的。”

黎昌虽然要比沈默大上两岁，但确实是与沈默同一年出道。

与沈默爱豆出身不同，他十九岁辍学后开始拍戏。本是从小作坊娱乐公司起家，却仅在圈中摸爬滚打五年就拿下了视帝，也可谓是天资卓越。

能和黎昌这位层次颇高的视帝合作，沈默倍感荣幸。

黎昌也是个没架子的，他从自己裤兜里抽出手机，晃了晃找出的微信二维码，道：“加个好友吧，以后叫我哥就行。”

沈默点点头，笑着回道：“好的，黎哥。”扫了码。

宾馆安排的房间在二楼，没有电梯，和黎昌聊了两句后陈越和沈默走楼梯上了楼。

“说真的，吓我一跳呢。我就说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前台怎么会气质这样的好，结果仔细一看，嘿！视帝！”陈越收拾着行李，嘴上叭叭个没完，“不过他怎么会搁那儿站着啊……”

沈默也在一旁收拾着，闻言答道：“黎哥的角色早年做过一段时间宾馆前台。”

陈越咂咂嘴感叹：“啧，沉浸式体验啊？不愧是视帝。”

沈默听见他这句，不禁勾唇笑了：“可是哥，连三金影帝之前都是你的艺人，视帝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

说的裴铭。

陈越听得沈默这样打趣，顿时啧了一声，转头回道：“你现在提起他来倒是毫无负担了啊。”

“是吗？”沈默闻言，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我什么时候有负担过？”

陈越闻言心底白眼直翻。

你可负担了好几年好吧？

虽说陈越不知道上次《选我》录制后沈默和裴铭到底在梳洗间发生了些什么，但这几天沈默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松下来，不再紧绷着了。

也许是有妹妹沈梅终于踏实地在医院住下了的缘故，可说真的，过去几年哪能从沈默嘴里听到任何与裴铭相关的话语啊？

陈越犹记得那年裴铭横扫影帝的时候媒体宣传铺天盖地，打开手机就是一条条挂着裴铭二字的消息直蹦。

那时候，沈默已经差不多属于隐退的状态。陈越本就觉得沈默那段时间的情绪不大对劲，看到裴铭的消息后更是不知为何对沈默的担忧愈烈，于是半夜送走手下的小艺人后忙不迭开车到了沈默家门前。

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未接。

这可给陈越急坏了，立马又按门铃又砰砰敲门的。

好在，一分钟后，那门总算是打开了。

沈默站在门后，并不似陈越担心的那般情绪低郁，反而有些睡眼朦胧的，问道：“哥？怎么了？”

看见他这副状况外的样子，陈越的心上的石头算是落地了：“没事，我还以为你——”

门开着，客厅内的电视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能站在台上拿到这个奖，是大家对我、对主演、对监制以及剧组全体工作人员的支持……”

陈越晚上才看完这场颁奖典礼，很清楚这段话是谁的获奖词——导演米高。

而在米高之后，就是裴铭上台发表最佳男主角的获奖感言。

颁奖典礼已经结束很久，沈默的客厅里却仍在循环。也就是说，他整整一夜都在看裴铭获奖的那一段。

倘若不是陈越现在前来，恐怕一直到明天早上沈默家里的电视机都还在循环播放。

沈默的眼睫敛下，陈越这才看清他眼下有着微不可察的青黑。

看来，他应该也没睡着多久。

那一次，是这么多年来陈越唯一一次在沈默的世界里看到裴铭的影子。

因此，适应着如今的沈默如此自然地提起裴铭，陈越心中百感交集。

而沈默当然不会告诉陈越他方才下意识提起裴铭的原因——

裴铭刚刚点赞了自己的朋友圈。

朋友圈的内容是他方才在宾馆楼下拍的照片。

他看到了。

想到这儿，沈默又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忽地，一声微信提示音响起。陈越循声看了眼，是沈默的手机，便给他递过去。

沈默打开一看，眼中升起疑惑——

【肖小月：沈老师是在草城么？】

是肖月。

她怎么会给自己发消息……

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礼貌地回复了：

【黑犬：是的，在这边拍戏。】

【肖小月：好的好的，那就不打扰您啦】

快速地被结束对话，沈默虽然心底有点小庆幸不用再你一句我一句的尬聊，但也更困惑了。

他不由想起上次肖月问自己睡得怎么样那事儿，思维也是很跳脱。这姑娘聊天一直是这种画风吗？

然，下一瞬一条新的消息显示，打断了他的思绪。

【Le cerf：进组了么？】

沈默心尖一颤，斟酌了一下，回复：

【黑犬：进了，刚到】

上次梳洗间那事后，沈默和裴铭聊天明显增多了，而且相较于之前的氛围，更为自然。

想到梳洗间，沈默便想起裴铭问自己为什么没睡好。当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那个原因，便是沈梅。

沈梅安顿不好，沈默哪里睡得好？

他后来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将这个原因告诉裴铭。沈忠义横在这件事里，是个麻烦的茬，沈默不想任何人因此沾一身腥。若不是因为陈越作为经纪人和自己联系紧密，早晚瞒不住，沈默也不会将他牵扯进来的。

沈默收回思绪，看了看刚刚发出的消息。

……语气会不会有点太僵硬了？

他又点开表情栏快速翻了翻，找到了一张小狗歪头的表情包，发了出去。

这下应该就不会显得生疏了吧？

表情包一发出，备注栏上的Le cerf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沈默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抱着手机缓慢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陈越看着他这副盯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下就猜出来沈默现在在跟谁聊天，八卦道：“你俩最近聊很多？”

沈默没有答他，只独独看着手机。

一分钟不到，他映照着屏幕光亮的眸忽地一闪，接着猛然抬首看向陈越。

陈越给他吓一跳：“怎，怎么了？”

沈默俊秀的眉眼满是欣然，薄唇轻启，声音轻快道：“他说，他也在草城。”

陈越：……能有这么巧？

他迟疑道：“让你去找他？”

沈默摇了摇头：“没。”

陈越：“哦？那没事了……那他在不在草城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默：“有关系，他现在已经在宾馆里了。”

陈越：？！

“他为啥在这儿？这儿不是被剧组包下来了吗？”

沈默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接着站起身。

他张了张嘴，好像自己都觉得巧得奇怪似的，但还是说：“因为，他是《别过往》的艺术指导……跟组的那种。”

*

陈越送完沈默进组后紧接着就要回到首都忙活其他艺人那边的事，不能一直陪伴沈默，所以便提前把该带的护肤、化妆用品一箩筐全给他带来到草城了。

好不容易归置完了物品，陈越留下一个工作人员后就上了车匆匆忙忙离开。

沈默深夜送别陈越后，顶着寒风站在宾馆外，发出了条微信——

【黑犬：哥，可以见你一面么？】

他有些事想问。

那边消息回复得很迅速：

【Le cerf：好。你在哪？】

【黑犬：在宾馆楼下】

【Le cerf：我这边可能还要一会儿时间，你先进宾馆，别冻着了。】

寒风凛冽拂过。

沈默眨了眨被吹得有些干涩的眼睛，手指只觉冰冷，便干脆不打字了，按下语音：

“没事，哥，我等你。”

语音一发，备注栏上随即变成“对方正在输入...”，沈默等了许久，对方却没有任何消息发出。

他吸了吸鼻子，锁上屏。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

……啧，好像真的有点冷。

还是进宾馆去吧。

沈默转过身子，顷刻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不仅身影，那低沉还捎带有几分微微愠意的声调也同样令沈默愣神——

“知道冷了？”

裴铭穿着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置身在白皑雪地之中。昏黄路灯洒下，均匀地映照在他如刀锋镌刻一般立体的五官之上，面容清冷，眼神却蕴有触及只觉温热的关切。

片刻后，他好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

沈默只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轻声道：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