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本愣在原地，听到裴铭带点命令的语气后竟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近。
直到二人中间隔了差不多能再塞下一个沈默的距离后，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裴哥。”沈默微微开口说话，与冰冷空气相触后的雾气从唇侧呼出，好似有一层透明的白横亘在裴铭与他中间。
但沈默仅顿了一瞬，便接着出声问道：“你不是说还得有一会儿才能下来么？”
裴铭嗯了一声，继而道：“解决了。”
为了能快点见你。
方才他在楼上被王颂歌硬拉着讲剧本。王导叽里咕噜个没完，一说就是一下午，嘴还特硬，硬是不告诉他沈默什么时候进组。
因此，收到沈默消息之时，裴铭紧蹙的眉间总算倏然开朗，长腿一伸，立马就预备要下楼。
结果王颂歌扯住了他：“往哪儿去？”
裴铭将手机屏幕在王导眼前刻意地一晃：“有人找。”
王颂歌看着眼前影帝那常被啧叹的冷淡风五官此刻竟一反常态地喜上眉梢，心中只觉崩坏，不禁嘴角抽动：“……不准去，净骚扰我剧组演员。”
“啧，什么叫骚扰？”裴铭捋下王颂歌扯他袖子的手，“这叫艺术交流，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特聘的艺术指导……”
王颂歌闻言，气得吹胡子：“合着这艺术指导还是我求着你当的了？”
裴铭少有地噎住了。
确实，这艺术指导的职位不是人《别过往》剧组邀请他来担任的，而是他裴铭……自己找王颂歌要来的。
李恒当时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脸都急绿了：“你去当艺术指导？不是不行……诶，你自个儿不拍戏跑别人剧组去？这，这……”
这传出去，多丢他这个经纪人的人啊！
本来裴铭就解决一年没有公开活动了，加之现在粉圈一言不合就维权，到时候裴铭这艺术指导的风声一放出去，自己肯定又要被粉丝口诛笔伐……
什么破三金影帝，李恒算是看清楚了，这纯纯是降智恋爱脑！
王颂歌导演此刻同感。
特别是在裴铭放了一条沈默的语音之后，王导对他的鄙夷更甚。
“没事，哥，我等你。”
——沈默微微带点颤抖的声音从裴铭手机中传出，夹杂着些许呼啸风声，令人光是听着就已像是身临其地一般寒冷。
裴铭握着手机，匀称而又布有明显凸起青筋的手在屏幕上敲打着，约摸半分钟，却又最终直接全按了删除。
“听清楚了没？”
裴铭垂下握住手机的手，转头对身后的王颂歌说话。
分明人沈默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客套话，裴铭展示时的脸却配上一副“你看，他离不开我”的神色——
“他那么冷，还要等我，感冒了怎么办？”
王颂歌：……
这狗恋爱脑，跟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儿秀尼玛啊。
但还能怎么办？这边温差大，听小默那声音估计确实也实在冷得很。
……罢了。
王导攥着剧本强压下怒火，朝裴铭摆摆手。
影帝当即迈出长腿推门就走。
“等等。”王颂歌突然道，“把他带上来，我找人做两个菜，一起吃。”
裴铭顿下步子回头：？
他一双剑眉蹙起：“老王，你没必要吧。”
他分明就只是去见沈默一面，被王颂歌这样防来防去千方百计的，搞得好像他是意图不轨要去拐跑沈默的一样。
王颂歌却白了他一眼：“好好看看现在几点了。我问过了，人沈默到现在还没吃饭，难不成你想饿死他？”
裴铭一哽，驳道：“他没吃饭我可以带他去吃，你掺和什么？”
王颂歌悠悠道：“这是郊区，附近的餐馆都打烊了，开车去市区来回至少得两个小时。”
他捞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道，“你看着办。”
裴影帝：……
“知道了。”他转身推门下了楼。
分明楼梯级数不多，从三楼到一楼也仅需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可裴铭如今已是长腿跨开了走，却仍还觉得下楼的路好漫长。
直到目不斜视地推开宾馆大门后一股冷风刮面，冻得裴铭一阵激灵，他这才意识到楼下风雪正盛。
这么冷的天，沈默怎么……还坚持要等？
他的眉间不由覆上一层急切，目光四处寻觅着。
宾馆外是一小片空地，堆满了雪。紧连着就有一条大道，已是夜里，道上的车疾行飞逝。
裴铭薄唇轻启，呼了口白气，接着朝更外的地方望去。
眸光接触到大道旁昏黄路灯下背对着的的白色身影那一瞬，他浅棕色的瞳孔骤然一凝。
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那个身影也在此刻转过身子。
脚步微抬，好似要朝宾馆走来。
直到这时，裴铭终于再次清楚地见到沈默的脸庞。
见到了那个昏黄路灯之下，站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的——
小小麋鹿。
远远对上那双清澈杏眸的那一刻，裴铭只觉耳畔汽车行驶而生的嘈杂顿然消逝。
世界寂静，余灯一盏。
纵是冬日在烨树林中恣意穿梭的小鹿，如今好像也抵挡不住西北城市的酷寒，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鼻子忍不住吸了吸，声音将裴铭从恍神中拉回。
“知道冷了？”他眉间下意识蹙起，此刻语气更显低沉，尽是担忧。
沈默闻声，本欣然的神色顿时一怔，亮晶晶的眼中显现出对裴铭蹙眉的不解。
裴铭自然已将沈默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傻鹿一只。
他轻叹了声气，抬手无奈地勾了勾：“过来。”
*
得知王导邀他一起吃饭时，沈默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连自己最开始找裴铭是要做什么都忘了，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裴铭回道：“嗯，你。”
沈默闻言不由地噎住。他看着此时眸底平静无波、甚至可以用耐心来形容的裴铭，竟迟迟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裴铭的下颌线条清晰流畅，已不似于启明大楼里初次重逢看着那般紧绷。此刻他们已站在宾馆楼道内，昏暗灯光的照映下，他微微侧头，一双桃花眼眸看向沈默。
那一瞬，沈默竟鬼使神差地觉得他投来的视线中荡有种熟悉的轻松。
那种自己八年前常在裴铭眼中见到，而八年中却只于他的作品中见过的轻松之态。
“别紧张。”裴铭见他许久不言，似乎是以为他在因王颂歌的邀约而愣神，“吃饭而已，没事的。”
裴铭此刻的声音磁性而又温和，沈默闻言，心中本紧绷的弦竟还真随之松下。
他确实是有为和王导一起吃饭而紧张。
虽说已经进了剧组，自己此前也常和王导在微信上交流，但不论如何，如今二人也不过才真正见过一面而已。第二面就要和这位名气甚高的导演一起吃饭，沈默说不忐忑都是假的。
沈默向来不爱应酬，其中最不爱的，就是饭局应酬。
坐在应酬的桌上，每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对待某样菜品的一个神色，都被赋予了无限解读，本末倒置，最终与进食真正的意义相差甚远。
最要沈默命的是，基本上应酬式饭桌上每一位人的口味都不相同，通常是桌上最有话语权的那位决定菜品倾向。
才进星群的那段时间，沈默被安排过很多个饭局，被劝酒、夹菜……一顿饭下来回到家里，他光想着那些菜品就恶心得发吐。
过去参与的剧组开机、杀青时就常有这种应酬发生，如今自己才入组，王颂歌便说要和他吃饭……
这顿饭，又会如何呢？
沈默心中本是惴惴，但裴铭宽解话语一出，万分担忧顷刻随之消散。
他信裴铭。
裴铭说没事，那就不会有事。
“裴老师，您在这儿呢？菜都准备好了，您快——”
楼道口的寂静忽被一位工作人员的声音打破，沈默循声转过头去。
他本站在裴铭身边，恰巧在工作人员的视线盲区之内，如今转首，正巧与工作人员对上了眼。
那一刻，沈默清晰地从工作人员眼中捕捉到了好几分震惊，只见其目光在自己和裴铭间左右转了两下，又迟疑发声道：“啊……沈老师也在？”
裴铭的身子看似不经意地朝右侧挪了挪，恰巧挡住了工作人员投向沈默的视线。
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谢谢，我们马上到。”
常年在剧组待着的都是人精，工作人员见状，脑袋中唰唰闪过近段时间二人的热搜，当即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赶忙摆手道离。
沈默还被挡在裴铭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脑袋一抽心直口快就问道：“为什么挡我？”
刚一发问，就后悔了。
人裴铭只是挪了下身子，哪点明示是在挡自己了？
正自悔间，耳畔却传来裴铭一声浅浅轻笑。
“我没有挡你。”他道。
沈默一怔。
……没有挡啊。那么真的只是随意地挪了一下么？
果然，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是在挡他。”裴铭忽继续道。
沈默猛地抬头：“什么？”
“我说，我是在挡工作人员。”裴铭的声音缓慢而沉稳，“他在看你。”
他顿了顿，低低道，“我不想让他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