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中午的炎热，是可以将一切事物架在高温上烤的程度。

许劲坤给沈卓尧发了一条微信，是从网上转的冷笑话图片——“阎王要我三更死，我二更就去了，就是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应。

估计还在忙吧。

许劲坤抱着怀里的文件敲敲桌子，准备前往看守所提审小赵。

“许队，要不我和任芳去吧，”李晨摊开手申请接过对方怀里的文件，在许劲坤看来终于说了一句人话：“这么热的天，你一个孤寡老人不容易，去接小沈下班约会吧。”

“李晨——”许劲坤拍拍李晨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做了个鬼脸：“你是我的好兄弟。”

李晨顺势低头转了一圈脱离了许劲坤的控制，回到办公室电脑前搜关于小赵的信息百无聊赖：“许队你知道吗？没看出来小赵那小子大学学的是化学呢，怪不得能和简毓贞一起混，感情和简毓贞他爸是一个专业。”

“简毓贞脑筋很聪明，只是性格天生极端，当年母亲遇害的事令他产生应激，而父亲没有及时疏导，造成这么多年一直将母亲的死亡归根于沈卓尧没有及时破案。”许劲坤想到这里，叹息：“这世间有很多很多人，其实无法接受自己对人生的失望，总想找个人怪一怪。”

“嗨别提了，那天我在市局门口回办公室，遇到一位咨询问题的群众。我看他一直没有找对相关部门着急的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说我们没有人管他。我上前打算问一问什么事情，给他给个处理方案。我的妈呀，我就问了一句，对方喷我一脸口水，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我的警号是多少，他要记下来。”李晨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委屈连连：“其他同事知道了这位群众情绪偏激，是能躲就躲，以至于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为他跑事情，我这边求爷爷告奶奶的处理好了，他还打相关部门电话投诉我刁难推诿他，然后威胁我说和我没完，只要事情不解决天天来找我投诉我。”

“可是他反映的，不是我们警方的事情，而是户籍室迁转户口的事。”

许劲坤无奈的摇摇头：“现在时过境迁，能理解对方拿你当救命稻草的行为，就当给自己行善积德了吧——”

“不会。”李晨眼神飘远，表情没有了刚刚的温和，而是无力的失望：“许队，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我和任芳在你不在的时候效率低下。因为这件事，虽然已经结束，但是我再也不会走到院子里看到茫然的群众主动询问了。只有下苦人，刁难下苦人的把戏一套又一套。我也是父母养大的，我又没有侵占他的权益，为什么我就要理所应当的承受他的负面情绪，为什么明明是他伤害了我，还要我对他道歉。许队我，有点怕。”

许劲坤明白。

望着已经眼圈泛红的李晨，许劲坤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本想说一些通俗的——

（我们沈卓尧比你还惨，你不过是被投诉服务态度，他可是被追着参与了几场死亡狂欢）

然而话音临出口，许劲坤还是选择了用比较的方式去劝导李晨，而是安慰：“我能理解你的怕，我觉得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让你不要怕。”

“正如你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一样，你留下来，绝对不是因为工资，而是你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吗，帅吕家没有一个人学习医学，学习法医的。他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选择了法医学，全家人都以为他傻到被电视剧洗脑，是一时冲动。直到他在这样的天气里，和十斤腐烂的鸡肉呆了24个小时，出来依然神智清醒甚至更加坚定选择，大家才理解他就是想做这件事。”

“是梦想吗？”

“谁会将群众的意外身亡当作梦想。”

“归根结底，还是无法当作视而不见的正义吧。”

许劲坤抬起手机发现沈卓尧没有回应自己的微信，有些焦躁的转移话题：“任芳怎么还没有回来？”

“快递很多吗？”李晨也及时转移话题，跟着许劲坤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朝楼下望去。

任芳抱着一个纸箱在邮递车前一动不动。

“任芳？！”

李晨挥手打招呼：“你那边结束了没，等你一起去看守所呢。”

任芳抱着纸箱宛若入定了似的，完全没有回应。

“好像有点不对劲。”许劲坤很少看到任芳不拿自己当回事，脸色微变，立即三步并两步下楼走到任芳身边：“怎么，有人给你送了一车玫瑰吗？”

“许队不要过来——”任芳的声音已经失常，恐惧的望着他，眼泪鼻涕一大堆：“这里有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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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劲坤只给了自己三秒钟惊讶。

之后强迫自己忘记所有主观感受。

他第一给冯局打电话报备现场情况——

第二望着同样一脸茫然和恐惧的司机道：“谁邮寄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呜呜我就是正常接了个同城快递，我就是想顺路赚点钱——”

“师傅师傅师傅！”许劲坤伸手大声喝止对方情绪激动，额头汗水已经沿着脖颈流淌在后背：“从哪邮寄的，您还有印象吗？您怎么知道是炸弹？”

“是S酒吧寄来的。”任芳接着司机师傅的话，浑身宛如过电似的颤抖：“收件人写的是沈卓尧，纸箱上面写的是炸弹。说市局急着要，给了我一千。我把钱退给你们，我还以为是什么证据，哪想着是这个——“”

“——我这里还有。”司机眨眨眼，眼泪已经下来，却不敢擦拭：“邮寄的人——是个帅哥。”

许劲坤瞬间无语。

可不是咱的简大变态。

“任芳你把纸箱给我。”许劲坤无奈的伸出双臂，示意要从任芳手里接过纸箱。

“许队——”任芳摇摇头撇撇嘴于心不忍，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许劲坤——”冯局冲向办公室外面，朝这边跑过来：“你别鲁莽——”

所有人都在制止许劲坤。

许劲坤反倒安静下来。

刚才安慰李晨的话，反倒像是提前为自己做了心理疏导。

“任芳安排给小赵打电话，问他简毓贞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好奇过□□方法？”

“是！”

许劲坤将其他人转移走，这才抱着纸箱望着车上的司机——

此时才发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箱，竟然是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沈卓尧的开关，心里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李晨，你现在联系沈卓尧，如果电话打不通就一直打，直到找到他。”

“是！”李晨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望着同样一脸期待的司机，许劲坤仰起头佯装稀松平常：“你下来，我去开车。”

司机摇摇头，欲言又止的缩缩身子：“他不是这一个包裹。”

说完，司机让了让身子，副驾驶上猩红的闹钟，倒计时五分钟之后引爆。

所有人仰头望着近乎一吨重的炸药，静默下来。

如果被引爆，整个城市即将化作一片废墟。

已经来不及等待拆弹部队的到来。

“后面这一车，全都是。”司机结结巴巴道。

许劲坤已经什么评论都不想再说了。

“你下来，我开车。”

极度极度的危险，反倒令许劲坤近乎绝望的冷静。

他小心翼翼上车，将纸箱放在副驾驶座位下，直接开车——

已经过去了两分半。

只剩下150秒。

许劲坤忽然想起来当时第一次和沈卓尧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生死时速。

“许劲坤。”

听到冯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许劲坤嗓音发颤，差一点哭出来。

“司机这边控制住了，问清楚了，车上是化学炸药。交通部门二队小姚已经去协调了，你直接速度上一百三，朝北郊开。”

“...好。”

正当许劲坤说话间，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已经变了。

“许队我是二队负责人小姚，你不要害怕，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陪着你。”

“好。”许劲坤握了握方向盘，喉结滚动，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是一直开吗？”

小尧这边关注着百度地图，一边道：“继续，油门踩到底。”

“好。”许劲坤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旁边猩红的数字60——

整条街所有路口全部红灯，所有车辆停在原地。

直到许劲坤的车经过。

“如果我死了，告诉沈卓尧——”

“我一定会让你亲口告诉他。”小姚站在电脑屏幕前，紧张的抿紧嘴唇，眼睛忽然闪亮：“向东转！”

“那里是居民区——”

倒计时三十秒，许劲坤大脑已经停止思考——

“那里是本市刚刚谈下来的后海景区。”

“看到了。”小姚话音刚落，许劲坤已经看到了在一片废墟中的，平静的湖泊。

小姚面无表情，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许队你可以跳车了。”

不等许劲坤回答，所有人听到电话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响起。

所有人捂着嘴巴——

任芳和李晨双手紧握彼此又哭又笑：“我们怎么忘了天气预报说中午下阵雨！”

“许劲坤？许劲坤？”冯局大声的呼唤着许劲坤的名字。

无人回应。

“许队？许队？！”小姚试探的呼喊。

依然无人回应。

半晌，一只手伸过来，捡起手机。

许劲坤趴在地上，捡到手机之后转了身仰躺在地上，感受着迎面而来暴雨：“我没事。”

电话的另一边，所有人都在鼓掌欢呼。

下一句话便是：“沈卓尧联系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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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卓尧仿佛坠入冰冷刺骨的地狱。

一直下落。

下落。

身体的剧痛忽然拉扯着他，促使他突然睁开双眼，用力向上方游去。

身体的刺痛引发大脑剧痛，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发烧了。

如果再不出去，身上的伤口长久泡在井水里，非常危险。

沈卓尧在黑暗中忍着痛，双手捶着井壁呼喊着：“有人吗？救命——”

半晌却没有人回应。

沈卓尧缓了缓体能，将手掌覆在井壁，指甲抓着墙，一点一点向上爬。

一步，两步。

井水带来的垂坠感，仿佛时刻拖他下水的妖怪。

再坚持一下。

许劲坤呢。

好想再见到他。

沈卓尧努力让自己再坚持一下，再爬一下。

一声雷响——

击穿二楼谷仓的闪电，很快引发谷仓的火苗。

为了抢回燃烧的钱，简毓贞和谷仓一起被火苗吞灭，残骸倒落井口附近。

沈卓尧已经爬到中间——

随着轰隆一声，重新被上苍丢回井里。

“啊——”

火海很快吞没了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