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礼楼是艺体生上课的教学楼。
设计别具一格,不仅中间和两侧都有楼梯,而且四周有廊道,通风效果异常强悍。
浓云欲雨,裹着潮气的风在楼道来回扫荡,吹得脸上黏糊糊的。
封隋去四楼有会功夫了,虞然坐在三楼和四楼中间的休息台上,手最终还是不安分地伸进裤袋,把烟跟打火机摸出来。
咔嚓一声,刚亮起一簇淡黄色的火苗,还没吻上烟丝就被不留情面地拉开。
“是你啊,上课时间来找我,有事吗?”从四楼楼梯口传来女生的轻声轻语。
虞然迅速站起身,抬头朝上头瞧了一眼,封隋背对着他靠在扶手上,高大的身形完全遮住了对面的女生。
封隋清了清嗓子,语速极快地回应女生:“就问你个事儿。”
虞然轻轻扬了下眉梢,捕捉到封隋不耐又别扭的语气,果断收回脚。
“暑假那会你跟我说考虑一下,这他妈都俩月过去了,还没考虑好?”
空气凝滞良久,封隋催促道:“你倒是吱个声儿啊,怎么着,还要给你时间再考虑?”
“不,不用!”女生说,“你挺好的,我……”
“你也喜欢我?”封隋自信接话,撑着扶手换了个轻松的站姿,“正好,我也觉得咱俩男貌女才,两情相悦。”
女生很快否定道:“不,不是,我是想说:谢谢你的喜欢,我有喜欢的人了!”
封隋的肩膀小有幅度地起伏了一下,像在极力压着火。
虞然懒洋洋地支在墙上,抬手盖着完好的那半边脸,嘴角因为忍笑而抖了抖。
假如这时候他再弄出点动静来,封隋看到他的表情一定会更精彩。
可惜,他摸摸被纱布完全裹住的右眼,略感遗憾地收回手。
看在封晋的面子,他想。
墙脚听到这里,知道封隋不是来干架的,他也放心了。
正要走,听到封隋再次开口:“那谁……是同级的?”
女生大概默认了,封隋又问:“不会是体育班的吧?”
过了几秒,他冷笑一声:“操了,不会恰巧还姓周吧?”
想起曾见他俩走在一起过的封隋咬牙切齿,“草,周和宁那个傻逼!”
楼上话刚落音,还没听到女生回应,虞然就先听见脚步声从楼下步步趋近。
为免引起封隋的注意,虞然打算穿过走廊从另一侧下去。
不巧的是,他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突然冲过来勾住脖颈,结实的手臂横过胸腹。
男生从他侧面将他抱了个满怀,并激动地蹭他,“鱼仔贴贴!”
虞然被带着往前猛冲了一大步,愣了一秒过后,直接抬起手肘用力捅向对方胸口,利落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卧槽!”周和宁发出惨叫,受伤地捂着胸口,错愕地看着他,“鱼仔……”
虞然侧头,一张委屈巴巴的脸撞入眼帘。
周和宁看见他的脸愣了愣,一改痛色,亲昵地搭上他肩膀:“要不是封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来学校了。”
“啧,你的脸怎么搞成这样了?”周和宁心疼不已,伸上去的手夸张地颤抖着,“你这回出国,整整三个月毫无音信,连探病都不让探,我可想死你了。”
虞然一直没说话,周和宁兀自感慨道:“不过看到你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真好,身体都恢复好了吗?”
虞然仍旧一字未发,他在想封隋是想先弄他还是先解决送上门的情敌。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旁边音乐教室的老师皱着眉出来,“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哪个班的?”
“不好意思,打扰您上课了,”周和宁歉然地笑笑,随口胡诌,“我们班在上体育课。”
他代表学校拿过几次奖,艺体师生大都认识,体学兼优,谦和有礼。
那老师脸色缓和不少,下一秒看到楼梯上的两人,顿时又严肃起来,“赵玖玖,你们班也是体育课啊?”
云翳里陡然响起闷雷,被点名的女生一激灵,转身跑了。
虞然和周和宁同时回头,看到一脸铁青的封隋,两脸无辜。
虞然对上封隋的眼神,触及他眼中的恼怒,撇开周和宁,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
很显然,比起情场失意,封隋更在意面子,这下估计把他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见虞然落跑,封隋果然几大步蹿下来,边蹿边骂:“草你大爷的,虞然,有种别跑!”
骂声刚落,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影。
周和宁长腿路子野,助力几步单臂撑着扶手,起身一跃直接跳到下个楼段。
站定后后冲着封隋挑眉:“劝你最好冷静点,我儿子不是谁都能骂的。”
说完一径地闪人,瞬间没影儿了。
气得封隋胸膛高高起伏,转身发狠地踹墙,“老子跟傻逼不共戴天!”
*
刚出立礼楼头顶忽的一凉。
虞然抬头,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地砸进眼里,砸得他愣了愣。
“这边。”周和宁从后面追上来,拽着他手腕就跑。
秋雨急,等跑进花房,虞然单薄的校服被洇得一块深一块浅,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周和宁略厚的白T也没好多少,拎着领口抖来抖去,连带着坐着的置物架和上面的盆栽都在疯狂晃动。
封隋紧随其后,拿鼻孔俯视他一眼,径直走到虞然跟前。
阴影从头顶罩下来,虞然心知躲不过,主动交代道:“我的确是跟着你去的。”
他语气诚恳,边说边掏出打火机点烟,“风太大,我什么也没听见。”
“你他妈糊弄谁呢,信不信老子分分钟就能找人弄……”
虞然吐了口烟雾,歪头瞧他,面无表情地问:“弄死我啊?”
封隋对上他的独眼,竟有点紧张,咽了咽喉咙。
本来怒气直冲天灵盖,可这么近距离盯着虞然熟练地吞云吐雾,掸落烟灰,几乎破口而出的狠话,忽然间说不出口了。
扎眼的金毛加上独眼龙造型,指间猩红一小点明明灭灭,薄薄的烟雾将那张脸虚化得颓然却凌厉。
社会哥的氛围感一下子拉满了,还真叫人嚣张不起来。
愣住的不止他一个,周和宁反应过来的时候,虞然那支断了半截的烟已经抽了三分之一。
“鱼仔。”周和宁戳虞然肩膀。
虞然偏头看他,不悦地抿了下唇,“叫名字。”
周和宁才不管,快速抽走他叼在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粗暴地扯过虞然肩膀,面对面地盯着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想瞒我。”
对方关切的眼神直白地砸过来,虞然别开眼,说:“抽烟而已。”
他重新掏出一盒烟,摇出一根夹在指间,淡淡问:“来一根?”
封隋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看虞然抽烟的样子还挺有范儿,他想给自己找点场子。
人都达到社会哥的境界了,他可不能落后。
众所周知,制胜的秘诀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抽,”周和宁抢走虞然的烟盒,顺手夺取他手里的烟,“你也不准抽。”
虞然抽烟时间早,一直以来也抽得比较凶,刚才那几口足以勾出烟瘾了,再三被阻止,面色明显冷下来。
封隋兴致却挺高,冲他抬抬下巴,“借个火。”
虞然干脆地拒绝:“不借。”
本来就是看封隋跃跃欲试,故意逗他玩的,只不过被周和宁这一搅和,心情欠佳,没心思逗趣了。
封隋顿时不爽地垮起脸:“狗东西,你他妈耍猴呢!”
虞然没理他,难耐地抓了一把发根,喉咙烧得慌,但又不是喝水就能解决的。
越想每一寸舌面就越焦躁地渴望着,丛从神经到身体都绷了起来。
他深吸口气,手伸进包里摸出根棒棒糖,剥着糖纸心想,可不就是猴么?
门口都已经形成厚厚的水帘了,里面蹲着三只猴。
封隋无语地动了动嘴唇,暗骂了句操,抱着手臂往里面走。
他是疯了才跟这狗东西好好说话。
*
雾气在雨幕中漫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连附近花里胡哨的教学楼都看不清。
虞然蹲在门口,撑着下巴发呆,周和宁则在他边上若所思地把玩烟盒,暗忖他是不是进入青春叛逆期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雨声一片静默。
封隋看了看他俩,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揪着手边的花叶嚎起来:“哥,你在哪儿,你再不来捞我要没了。”
封晋在附近剪完头发,正在店里给老板娘签名,随口问:“怎么,又被人揍了?”
“什么叫‘又’,我昨天是毫无防范才那啥的,”封隋含糊地狡辩,“我没带伞,被大雨困住了。”
“反正你不是打架就是逃课。”
封隋小声反驳:“又不止我一个……”
封晋没听清,收起签字笔,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得去接个人。”
老板娘眨着星星眼,八卦地问来问去。
“堂弟,高中生。”
封晋接着跟电话那头的封隋说:“在哪,我现在过去。”
“花房,不想你弟弟英年早逝就快点。”封隋说完挂了电话。
花房就十平米这么大,虞然听力又好,得知封晋要过来,抬眼瞧眼外面的雨势。
他把盆栽放回架子上,站了起来,把书包挪到怀里抱住。
周和宁手臂一伸锁住他的颈,把他往后拖,“又想跑,这雨瓢泼似的,一出去就会湿透,我早就喊人来接我们了,乖。”
他们体育班出去集训了一个月,这两天都在放假,只能让别人过来接。
“虞然,”周和宁突然正儿八经地喊他名字,“你刚说不喜欢‘鱼仔’这个绰号是吧。”
他略一思索,认真地说:“所以我又想了好几个,你看哪个合适。”
“名字。”虞然重申。
“咱俩之间叫名字多生分啊!你听听看,小鱼仔,大鱼仔,鱼仔仔,鱼仔,你自己选一个。”周和宁说。
虞然扭过头,骂了声操,“随便你。”
不久才见过他抽烟,这会儿又飙脏话,周和宁顿时觉出一股陌生感来。
不过没细想,嘴上还是说:“我觉得还是鱼仔最顺口。”
虞然眉心紧锁,被周和宁拽到置物架坐下,周和宁是体育生,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部都有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动真格估计很难跟他拉扯。
他懒得费劲,便不再挣扎而是干等着。
等到第四节课下课终于迎来了外援。
“周少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周和宁惊讶地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周兆亭揩去肩上的雨水,看了他一眼:“你脸大。”
视线在花房里扫了一圈,看到封隋也在,跟周和宁对了个眼神儿。
俩小孩关系向来不太好,当年他和封晋介绍他俩认识,那时候他俩还是小学生,没少打架,一见面就掐起来,好像天生不对盘。
周兆亭低头看了眼腕表:“我跟封晋约了饭,一起?”
说完注意到虞然的脸,他问:“唷,眼睛怎么弄的?”
“撞的,”虞然说,“可以借把伞吗?”
虽然他完全可以跑出去的,但是不太想弄湿书包,包里还有烟有糖。
“当然,我就是专程来接你们的。”周兆亭说。
他分出一把伞给虞然,被周和宁伸手接过去,“我中午跟鱼仔一起吃。”
“这么大雨,你确定你俩要打一把?”周兆亭无语,“那你让我带三把?”
周和宁的眼神飘至角落,低声说:“那边不是还有个孤儿嘛。”
孤儿站在角落里,脚边落了一地的叶子,一盆铁线蕨几乎被他给薅秃了,只剩下杂乱的细枝,胡乱地招展。
听到这句话脸色顿变,怒气冲冲,直奔门口。
“傻逼,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周和宁无畏无惧,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重复收听要收费的。”
周兆亭忍不住笑出声,都认识十年了,怎么还跟南北极一样,完全互斥。
“别闹,你俩赶紧走你们的,”周兆亭推了推他俩,转头对封隋说,“你别理他,当他放屁。”
借来的伞被周和宁拿着,虞然索性不要了,直接抱着书包往外冲。
甫钻出水帘,撞到软中带硬的某物,下一秒温热的触感直抵肌肤,烙在他手臂上。
头顶罩下一把大黑伞。
“原来你也在,”封晋把虞然拉离水帘,完全纳入伞下,“头也不大,倒挺勇。”
虞然直起腰,被这么不痛不痒地侃了一句,耳朵烧起来。
封晋见他把书包护得很紧,视线扫在他脸上,眼睛上的绷带都湿了。
他只见过把书包顶头上的,一时不知该怎么措辞合适,爱学习是好事,他不好打击学霸的积极性。
但这位好学生对自己要求是不是太严格了,脸上还有伤。
虞然低着头,被打湿的眼睫显得更黑浓,长而密,轻轻翕动着。
“我们没打架。”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7 23:59:59~2021-08-01 23: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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